觉醒之域里所有的温暖仿佛都被穹窿中的太阳吸走了,温度在一点一点下降。
铁索桥上,渐渐起了一层薄薄的霜。
没有人比帕玛尔更了解寒冷的极端天气。
如果照这样降温下去,过不了多久这个铁索桥就再也无法通行了,任何人的手只要粘上去,就会被冻住。
要想拿下来,非得撕掉一大块皮肉不可。
帕玛尔搓了搓手,下定了决心。
趁现在温度还没完全降下去,她得赶紧过桥!
空中,渐渐有微小如细屑的雪粒飘下。
但卢希达却觉得好热,她的鼻子和喉咙里都是干血。喘着气,连护身的锁子甲仿佛都变成了紧压着她的千斤坠。
好热,好累,好痛。
身体里已经再没有水分可以变成汗液流出,耳朵里也传来隐隐约约的嗡鸣。
嗡鸣声里,夹杂着龙的粗声气喘。
龙是不会像其它魔兽一般哀嚎的,就如同眼前这只蝶龙。
即便它已经和她一样浑身脱力,即便它锐利的爪子已经被劈裂,美丽的龙角也被她砍下一只,它也不会呼痛,更不会哀嚎。
因为它知道,自己面对着的,是个穆雷。
龙族,永不臣穆雷亚德!
片刻的停滞转瞬即逝,下一秒足以刺穿耳膜的龙吟又响起,震彻云霄。
卢希达牙酸地揉了揉耳朵,也抬起沉重的脚步,向前冲去。
他们彼此都清楚,这是一场不存在输家的战斗。
要么它被她剖成战利品,要么她被它撕裂成碎片——
败落者,只有死。
大片血肉在天空挥洒飘落,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它的。
骨头碎裂的喀拉声从未停过,可能是她的,也可能是它的。
卢希达眼前渐渐被红色覆盖,但她也分不清了。因为龙的血和屠龙者一样,都是红的。
龙尾重重劈下,她躲闪不及,背部的脊骨瞬间噼啪断开,痛得她眼前闪过一片白光。
不过没关系,因为她的龙爪,也深深抓入了它的尾巴里。
红色的龙爪深入雪白的龙尾里,咕咚咕咚,搅动翻出一片猩红。
蝶龙痛得瞬间扭头朝卢希达扑咬过去,但它忘了……龙族,最忌讳将眼睛暴露在屠龙者面前。
只有一个眨眼的时间,濒临脱力的卢希达瞬间闪身,一爪抓向蝶龙的眼睛——
成了!
她兴奋地,缓缓抽出龙爪。
蝶龙拼命扭动挣扎着,但它深遂的眼眶里,仍被她掏出了一颗足有人头那么大的眼珠。
随着那颗宝石一样绚丽的龙眼被挖出,蝶龙渐渐僵直,随后高高昂着头,朝后方轰隆砸去!
———砰
它倒地之时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而后飞扬的尘土又缓缓落在蝶龙身上。
好似在落日余晖之下,有双无形的手给它盖上最后的裹尸布。
卢希达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头挨着那蝶龙没有起伏的胸膛。
终于,终于……她做到了。
她做到了!
然而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本来已经合上眼睛的卢希达,强撑着爬了起来。
她在地上摸索了好一会,才终于在瞭望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她的那把银剑。
扛起剑,卢希达费力地将地上沉重的龙躯翻了个面——砰!
扇了扇迷眼的飞尘,她吃力地钜起蝶龙那副巨大而梦幻的蝶翼。
卡修再见到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卢希达满脸血污尘灰,一瘸一拐的走近他们。
没有发现哥哥姐姐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她抱着那两幅巨大的蝶翼,眼睛亮晶晶的。
“帕玛尔呢?”
九岁的卢希达双手珍惜地捧着蝶龙的羽翼,想要将自己第一次的胜利,送给那个名叫帕玛尔的朋友。
滴答,滴答。
猩红龙血从卢希达手中龙翼的切口滴落地面,穆雷们盯着这一幕,没有再出声反驳卡修。
他们沉默着面面相觑了一会,随后,无声退让了。
推开石门进入瞭望台,穆雷们开始为接下来争夺星辰之石做准备。
卡修暗暗松了一口气。
好在他们还有点脑子,知道现在这个关头,什么都没有团结重要啊。
卢希达确实很需要休息,不过身体虽然已经接近极限,但她的精神却异常亢奋:“你看,这蝶龙的翅膀漂不漂亮?我厉不厉害?”
卡修笑着摇了摇头:“厉害,厉害。星辰之石我会给你抢的,你就在这休息,别出来了。”
“好的。”
虽然如此,但是卢希达明显心思不在星辰之石上面。
她环顾四周,又问了一遍:“哥哥,帕玛尔呢?”
“她已经离开了。”
卡修脱下外袍铺在地上,让卢希达坐上去:“她去了北塔,应该是想从尤努斯那里抢夺星辰之石吧。”
“什么?”
卢希达有点晕:“你在开玩笑吗?帕玛尔,她去跟尤努斯家抢东西?”
“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她不是一个普通小孩,你就是不信。”
卡修无奈地指向瞭望台上的穆雷们:“就刚刚,我们全部人镇压她一个,险些都没压住!而且......我觉得,这还是她完全没出力反抗的状态下。”
“她绝对觉醒了空海,这哪里是普通人能有的力量?”
卢希达有点恍惚,她抱着蝶龙翅膀坐在地上,余下不多的力气都用来思考卡修说的话了。
帕玛尔觉醒了空海?
那她......为什么要和自己说她没有觉醒呢?
卡修见她听进去了,也没有再多废话,转身进入了瞭望台。
星辰之石,就要降临了。
天空之塔上方,原本透明的晶矿变成了血一样的深红,穹顶中央的太阳,已经压缩凝实得接近一个拳头大小了。
它变成了极为可怖的一个黑点,源源不断地吸食着觉醒之域里的温度。随着它四周空间诡谲的波动,一片片雪花凭空凝结,撒向大地。
“——阿嚏!”
“没事吧?”
埃伊娜不在意地摆摆手,紧盯着上方的太阳:“没事,我才不会有事呢。”
查理闻言也没有再劝了,他知道在星辰之石即将降临的时刻,埃伊娜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退下休息的。
他用衣角擦了擦弯刀,说话时,白色的雾气不停地从鼻子嘴巴呼出。
“跑掉的那个怎么办?好像......叫弗朗茨?”
“没事,这个人最是胆小。不用管他,他不会敢回来的。”
南塔的石门后方,索桥突地发出一阵细微的响动,是两条铁索碰撞到一起的声音。
埃伊娜竖起来耳朵,查理却安慰道:“嘿,精神别这么紧绷。是风吹动索桥的声音,穆雷们没有过来,你看。”
随着他的指向,埃伊娜低头从瞭望台的孔洞中向下看去。
只见北塔的瞭望台上,穆雷们正有序地排布着抢夺星辰之石的阵型。
从这里望下去,整个北塔的形势一览无余。
正当查理两兄妹交谈的时候,一个小小的人影蹑手蹑脚地,从石门后方的索桥,爬进了南塔。
好重的血腥味!
帕玛尔捏着鼻子向前摸索着。
南塔之内并不如北塔一样热闹......真是奇怪。尤努斯家的人数不是穆雷家的两倍吗,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旋转楼梯上,有什么冰凉的液体缓缓从台阶上流下。
黑暗之中,帕玛尔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越是接近塔顶的瞭望台,她就越是觉得难受。
好像有人拿着沾满了血的抹布强行向她喉咙里塞去,那种黏腻和腥咸的感觉,绝不会叫人感到愉快。
愈发浓重的血腥味让鼻子灵敏的帕玛尔有些反胃,一个不留神,她抬脚上楼梯时,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一个长条状的,有些僵硬的,好像是.......人的,手臂?
帕玛尔死死捂住嘴巴,瞳孔不可自遏地放大。
密密麻麻的残肢断臂散落在她眼前的阶梯之上。杂草一样的蓝色发团,死不瞑目的少年头颅,还有扭曲的,紧握着武器的手掌。
血,全是血。
褐色的干涸血迹将洁白的阶梯装潢成残尸的坟冢,她前方,尤努斯家四十来位少年死无全尸,死状凄惨。
咕噜噜。
颤抖着,帕玛尔倒退一步,不小心踢到后脚旁谁的脑袋。
“不,别......”
还有活人?!
帕玛尔猛地扭头,只见那头颅撞到墙角处,一个瑟缩着的人影脚下,将他吓得一个激灵,抖成了筛子。
“别,别杀我......别杀我......”
“你是谁?”
帕玛尔将手搭上这人的肩膀,却被他猛地前扑躲开,连滚带爬地向墙角缩去,即便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别杀我!别杀我,都是你们的,都给你们!”
弗朗茨涕泗横流的脸,出现在帕玛尔面前。
“......你还好吗?”
帕玛尔蹲下,手轻轻地拍上他颤得不像话的膝盖:“我不会伤害你,你知道是谁杀了这些尤努斯吗?”
弗朗茨没有回答。
他双眼没有聚焦,随着帕玛尔的靠近,他的恐惧仿佛也被人无限放大,好像被拉进了暗无天日的深渊。
怔愣着,他嘴巴微微张开,晶莹的口涎从嘴角淌下。
他已经完全被吓傻了。
帕玛尔只好放弃了从这人嘴里问出点什么来。
看来.......只有自己去找答案了。
她看向旋转阶梯尽头,血腥味最为浓重的瞭望台。
“来了,来了!”
卡修兴奋地盯着天空,只见飘洒如蝶落的雪花上方,那枚太阳,缓缓地开始分裂。
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
直至裂变成数不清的,密麻的星群,天空中所有飘落的白雪都有一瞬间的静止——
随后,坠如流火的星辰之石和漫天飞雪,一同落下!
就是现在!
冲向坠落群星前的最后一刻,卡修神差鬼使地回头看了一眼石门。
石门之后空空荡荡,只有那副巨大的蝶翼放在他的外袍上,没有卢希达的影子。
卢希达人呢?
然而时间紧迫,卡修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了,他只能回头,硬着头皮冲向星辰之石的方向。
好冷,好冷......
卢希达吸了吸鼻子,努力在呼啸的风雪中睁开双眼。
她死死抓着铁索的双手已经完全扭曲红肿,但好在,一层层缠绕在手掌上的布条能让她不那么容易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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