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了。但何家小院的热情能冲到天际去。刘妈也羡慕这种热闹。何常胜走了。但他身后这个家兴旺发达。纳入六个人丁,再生六个孩子。
忙好弄好,中午吃饭。过小年,美心不含糊,几个女儿,只要有空的,都来帮忙。家丽洗菜,家文督导,家艺摆盘,家欢看着锅,时不时偷一块吃,小玲切菜,家喜负责端,掌勺的还是美心。厨房里几乎站不下人。客厅里,男人们歇息下来,喝茶,聊天,古今中外地说,他们是连襟,因为各自的女人坐到一起。围着一圈,首座自然是建国,卫国坐在他旁边,然后是欧阳、方涛、宏宇,时不时爆发出笑声和争辩声。前院,这时节月季花还在开,一大丛,越长越高。老太太坐在门廊底下,是个藤椅。孩子们在摔皮卡,玩弹珠。小年已经过了玩这种游戏的年纪。站在一边看,有大人样。小冬成了代理带头大哥,带着光明、小枫、洋洋、大成,玩得不亦乐乎。老太太何文氏看着此情此景,心满意足,在过去,这已经是盛景。四世同堂。
用的是大圆桌,大人们都上桌。菜满满一桌子。凉菜有素拼、荤拼、拌红心萝卜丝、凉拌苦菊、皮蛋豆腐、白切牛肉、香肠片;炒菜有轻炒豆饼、韭菜千张、青椒鸡蛋、青笋木耳、蘑菇炒脆骨、炒猪肝、木须肉、银耳炒腰花;烧菜有红烧大公鸡、糖醋鲤鱼、千张疙瘩烧排骨、护心皮烧馓子、毛白菜烩豆腐、红烧牛肉、老鸭烧豆子、烧咸鱼、红烧大雁、清炖甲鱼、大蒜烧黄鳝;外带明炉羊火锅;汤有甜汤、老母鸡汤(配黄心乌白菜、鹌鹑蛋、银耳)、蹄包汤。
人菜齐备,老太太对家丽:“老大,把你爸的那杯酒也摆上。”
家丽忙去柜子里拿出常胜生前最珍爱的仿古八方杯。满上白酒。家文去搬了个凳子,摆在老太太和美心当中。有空位,就算常胜也在了。良久默然,都等着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眸光微启,扫了桌面一圈:“你们,都是何常胜要等的人。”提起常胜,美心不免眼神幽眇,他离开她们已逾十年。
“有男有女,有夫有妻,父慈子孝,姐友妹恭,我们这个家算是齐全了。”老太太一连用了好几个成语,也不管合适不合适。反正就那意思。众人笑了。老太太继续:“既然是一家子,就要有一家子的样子,要团结一致,一致对外。”
众人点头称是。
老太太忽然把五个指头在桌面上轮番敲了一阵:“什么叫家?”突如其来的考题。
“你说。”老太太指着宏宇。他最小,且还没算进门,都因为他那个妈。
宏宇眼睛骨碌碌转:“那个……家就是……”脑子忽然不够用,只好说,“家不是餐厅。”
全场轰然一笑。老太太道:“也对。”
小玲接话:“家不是酒店。”
家喜说:“家不管是穷是富,温馨舒适最重要。”
家文说:“家不论房大房小,干净整洁就最好。”
家欢不甘落后:“家不是战场,不用争王争霸。”
方涛看家欢:“家不是擂台,不用一比高下。”
欧阳笑道:“奔波在外,最向往的就是家。”
卫国说:“委屈难事,最渴望的也是家。”
建国这才说:“家的组成很简单,慈爱的父母,贴心的夫妻,可爱的孩子。”
家丽总结:“家就是踏实,家就是安心,家就是团结,家是一致。”
美心眼眶湿润:“一辈子……只有家……能让人幸福到老。”常胜一死,她就是没家的人。
老太太深深叹息:“一个家字,一笔一画,点撇横捺,正好十笔,必得十全十美,才写出一个圆满。”停一停,又说,“我这一辈子,该经的都经了,该见的都见了,活到这个岁数,熬老了前辈,熬走了后辈,我挺知足。家丽!”她忽然喊。家丽连忙应声。
“将来我走了,你要把弟弟妹妹都拢起来,把你这个妈孝顺好。”一桌人皆劝说什么走不走的。老太太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又看看美心,“以后你不要太任性。”
一桌皆纳罕。美心这把年纪,任性什么。也对,在老太太面前,她可能永远是个任性的年轻人。“妈,别说了。”美心泫然,“都怪常胜走得早。”
“妈——”众女儿都来安慰美心。
老太太鼓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活到这个年纪你还不明白?吃饭!动筷子!”
都等着老太太下第一筷子。
老太太看看一桌菜,问:“红烧鲤鱼谁弄的?”
家丽应承下来。
老太太笑呵呵地:“我来尝个鱼头肉,希望你们明年都能鲤鱼跳龙门。”
老太太下了筷子,这才吃开了。
觥筹交错,热闹酣畅,欢声笑语,喜气洋洋,一派歌舞升平。
席间,小枫拿傻瓜相机,抓拍了几张宴席照,定格了这家族盛景。吃到末了,老太太喝了点甜汤,觉得乏了。
头一耷拉,闭上眼。
家欢坐在她对面,第一个发现异常:“阿奶!”
家丽连忙看身边,摇了摇老太太:“阿奶!”
“妈!”美心也喊。
孩子们神色间有些错愕,呆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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