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嫁那天,我坐在院子里,没有看书,而是发了一天的呆。
从那之后,我便甚少再见她了。不过我学业还算不错,顺利过了童试,四里八方也小有名气,旁人见了免不了喊我一声小秀才。
腹有诗书,可我依旧不快乐。
我仍喜欢去小时候捉虾的河边待着,听着山上潺潺流动的清泉,闭上眼,吹着那来自童年时淋过的风,只是偶尔感慨身边再无那位可以让我安心不做它想的人了。
风铃滴溜转个不停,我从州府回来时,满街张灯结彩,无数豪客士绅来此道贺。我只道,不过是过了个乡试,离京城还有个十万八千里远呢。
可他们依旧狂热,那年我才十七,人生风华正盛。
自发为我说媒的人几乎是快踏破我的家门,我那个终年郁郁不得志的父亲在那时节脸上也松动了不少,他私下曾问过我的意见,在得知我尚未有婚娶念头,他倒也没急着催我,嘴上说着学业为重,默默替我掩上了屋门,将来访者一一回绝。
其实,我也不喜欢读书,只不过除了读书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难道和父亲一样去当个教书先生?
坐在砚台前,望着窗外碧蓝天空,我在想,她约莫也该知道我回来了吧。
她嫁人后倒是经常回家,我大概知晓她在那边过得其实并不怎么好。
成年之后的我们再相见时是那么的拘谨,我们聊了很多,从省城趣闻聊到家长里短。渐渐的我发现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爱笑,小时候脸上的浅浅红晕也化作朵朵红粉,青青瓦黛。
她问我怎么不娶个姑娘时,我笑着说世上诗书已让我烦不胜烦,娶妻更是无暇顾及。其实,更主要是这世上再无如你这般的女子。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城里的龙灯集会上遇见的。
那时节,临近冬月,来往参加集会的人都穿着厚实衣服。
当时她穿了件雪白小袄,站在人群里,怀中还抱了个粉嘟嘟的婴儿,很是显眼。
我站在离她好些远的屋檐下,看着她身影隐没在人潮中,直到灯会结束。
恍惚间,我已到了中年,坐在案台前,耳边似回想起当年女子轻笑,她问“今日又读了哪些书?”
“夫子,如今国已不国,叛军将至,我等却在这处避风躲事,大谈什么学问之道。”座下,无数学子群情激愤,看着这群面容稚嫩的少年,我似乎才记起如今已经学宫里的讲师,而今日便是受降之日。
面对学生质疑,我清了清嗓子,语气不见波澜依旧温和笑道“你们都是些有热血的大好儿郎,但若上阵杀敌能割去几颗头颅啊?书生建功乃是沙场之外…”我在讲桌上,屋外天色阴暗,黑云压城,大雨将至。
那年,胡人南下,马蹄阵阵,踏碎了关外雄城,踏在了王朝最中坚的心脏上。
最终,还是没能挽回王朝的倾倒。
数百名儒生向我的背影送别,我回头望向他们,忽而想起若干年前,骑在马背上也是这般回头望去的那一幕。
还记得第一次来时,那位天子带着满朝文武,城门大开。
眼眶略微有些湿润,我含笑摇头,轻轻拭去眼角泪水,看清面前城楼尽皆甲胄,而迎接我的则是一道道闪着银光的锋锐寒芒。
我拿起棋盘,背起竹篓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座昔日王都底下。
就在众名士卒的注视中,年近不惑的我,那棋盘放在面前的地上,我放下竹篓,盘腿坐好,两盒棋子呈对角放置,我轻轻吸了口气,看向棋盘对面笑意温柔。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