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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小远侯,买烟。」
「好。」
李追远走到张小卖部门口,伸手指向架子上的那包中华。
「要那个。」
张婶:「哟,三江叔现在洋派起来了。」
走在后面的李三江没瞧见啥情况,只是随口接了句:
「那是,我一直洋派得很。」
待走近了,看见张递给小远侯一包中华,微微一愣,却也只是笑笑,伸手去摸口袋,这烟是贵,当口粮不行,但偶尔烧一包还是烧得起的。
没等李三江掏钱,李追远就自己拿钱递给了张。
张婶:「钱多了。」
李追远:「那个,拿一条。」
张婶:「成。」
那包中华被李追远放到太爷手里,少年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放着一条太爷平时抽的烟。
李三江撕开包装纸,打开烟盒,抽出一根华子放鼻下嗅了嗅,再咬在嘴里,掏出火柴点燃。
张婶笑道:「三江叔好福气的嘞。」
李三江挑了挑烟嘴,应道:「那可不。」
和其他老人不同的是,李三江并不固执,能想得开,也会变通。
曾经,他因为小远侯不用自己操持给钱了而失落,但现在,他倒也挺享受孩子偶尔对自己的孝敬。
反正,他的家当以后都是要留给小远侯的,连遗嘱都早就立了。
张婶:「家里杀猪了,三江叔要点肉不?」
李三江:「啥事儿。」
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猪圈,但本地人过日子节省,喜欢在嘴上抠搜,因此当地连过年杀年猪的习俗都没有。
也就只有家里有事儿需要办席面时,才会不得已杀一头,好过去外头铺子上买。
张婶:「家里小妮子上周阑尾炎,在镇上卫生院开了刀,现在回来了。」
李三江:「不早说。」
张婶:「小病小手术,哪用得着大办,他家的我家的,三桌亲戚顶了天了。」
李三江:「倒也是。」
小病也就只有近亲会去探望,塞个红包,出院后,按理得请这帮近亲吃一顿。
张婶:「一头猪吃不完呐。」
李三江:「给我那里送吧,我那里消耗多,哦,对了,多给我整点血。」
张婶应道:「成,我待会儿就让我家的给你送去。」
李三江:「你家细丫头,岁数也不小了吧?」
张婶:「可不是。」
当初赵毅在这里时,张觉得赵毅皮囊好,还动过心思,只是赵毅那「两个婆娘」的话,把张婶着实吓得不轻。
李三江:「还是想找上门的?」
张婶生的都是丫头。
想轻松可以,把丫头都嫁出去就是了;不过,但凡有点追求,且家里条件还可以的,一般都会留一个丫头招个上门女婿。
刘金霞当初就是给李菊香招的上门。
张婶:「以前是这样想的,但出了那档子事,我家那口子最近也有点想开了,哎,谁能想到呢。」
李三江:「是啊,谁能想到。」
张婶:「还是得看命,是一家人就进一家门,不是一家人,进来了反而是个祸害。」
「是这个理。」
李三江与李追远离开小卖部,继续早餐后的散步。
「小远侯啊,这种烟,以后莫要一条一条的买了,家里散包多嘞。」
李三江平时坐斋操持白事,烟是几盒几盒地拿,倒是不愁断粮,有时候李三江出门,兜里还会特意放个空烟盒,回家时接散根能接满。
李追远:「下次买一条中华。」
李三江抬高了音调:「成仙了我,整条中华抽,哈哈!」
吐出口烟圈,抖了抖烟灰,李三江文问道:
「对了,小远侯,那老太太早上特意喊你过去说什么?」
「柳奶奶今儿个要去趟市区,让我陪着一起去。」
「哦,这是要给你买东西?」
「应该不是。」
「要真给你买,你就收着,让那市偿的老太太多出点血,反正她在牌桌上也是输。」
「好的,太爷。」
散完步回到家时,发现张婶男人已经把猪肉和猪血送来了。
肉不少,刘姨已经结过钱了,比在镇上肉铺买要便宜不少。
这些肉,也不愁吃不完,毕竟家里养的都是食肉骤子。
李三江提起一袋猪血,开始捣鼓起来。
不是为了做血旺,而是为了做「黑狗血」,做法事时用。
对这种「造假」,李三江很有经验,先自己滤了一遍稍作处理,然后端着盆,坐到厅屋里,开始往里头鼓捣颜料。
这样的「黑狗血」,红是底色,黑是肃穆,一洒出去,凝固成型还快,表演效果好。
李三江一通忙活时,身旁就是小黑的狗窝,小黑将脑袋抵在狗腿上,睁着狗眼,看着李三江人造「黑狗血」。
小黑的智商很高,在狗里绝对算聪明的,毕竟它懂得取舍,为了能继续这好吃好喝的慵懒生活,甚至对狗色不屑一顾。
每次采血时,小黑都会主动探出狗腿,采完了还会抖一抖,眼神示意,可以再多抽点。
走江间隙,红泥使用不高时,采血频率和量也会下降,小黑还会为此感到焦虑,主动伸腿去扒拉润生或者谭文彬,生怕丢了血饭碗。
但看着眼前的李三江,小黑没丝毫谄媚的欲望,因为李三江搞的是一大盆。
处理好后,李三江拿容器给它装了起来,
然后,他又去把自己的家伙事都搬出来,该擦的擦,该晒的晒。
尤其是那把剑柄标注着山东国营家具厂印记的桃木剑,是李三江的心头爱,李三江甚至为它抹了一层油,让其看起来更为亮华。
林书友往边上一蹲,问道:「太爷,有大活儿?」
李三江点点头:「对,大活儿,大得很,你也准备准备,下午跟我去跳大神。」
林书友:「我那不是跳大神—”
自打当初一家出手大方的场子老板办事儿,李三江让林书友表演官将首,得到一个大红封后,
林书友的官将首就成了李三江白事儿生意上的额外项目。
遇到钱多的主儿,李三江就会推荐林书友上。
李三江:「没差,你跳得挺好看的。」
林书友:「那当然。」
李三江:「今天的凶哦,得小心。」
林书友:「能凶到哪里去,大爷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阿友知道,有那片桃林在,南通地界安稳太平得很,再大的怨念也很难化形成鬼。
李三江:「凶哦,一户人都走了,灭门了。」
林书友:「这是啥时候的事儿?」
李三江:「你们回福建那几天。”
林书友:「谁杀的?抢劫的还是流窜的?」
时下社会治安算不上多安定,而且几乎每年都能爆出多省流窜作案的杀人犯,被报纸和电视不断报道。
这样的案子,发生在哪里,都会引起极大的社会恐慌,甚至能引发当地百姓加固或更换门窗的热潮。
李三江懦了几下嘴唇,摇头道:「应该是有说法了,要不然也不会请我去,等着看吧。」
林书友:「那我也准备准备?」
李三江:「对,你先提前上个妆,到了就跳。」
林书友:「好。」
其实,林书友开脸起战早就不用上妆了,他现在是自带的。
午饭的菜很硬。
虽然李三江家的伙食标准一直很高,单纯油水消耗量,比附近镇上百人厂都大。
但今儿个的午饭,还是与往日格外不同。
从地里回来的润生,看着脸盆铺了一层的红烧肉,有些疑惑地看向李三江。
谭文彬:「我说李大爷,您这是又摸中头奖了?」
李三江:「摸个球。」
谭文彬:「那这是日子不打算过了?」
李三江:「吃你们的,多吃点,待会儿都跟我上工去。」
谭文彬:「这是有大活儿了?嘶——不对啊,有大活儿不该管饭么?」
李三江:「壮壮,吃饭堵不住你的嘴啊?
谭文彬:「堵,堵,我这就堵。」
饭后,李三江直接点将。
从秦叔、熊善,到润生、谭文彬、林书友,家里骡子,全部出动。
以往这时候,李追远也会要求一起去的,但今天柳奶奶那边有事。
李三江带着大家伙离开了,足足推出去了三辆板车,上面满满当当的全是各种纸扎。
刘姨收拾餐盘时,特意对柳玉梅问道:
「我陪您一起去?」
「不用,我连阿力都没喊,他们也不会带。」
柳玉梅对李追远招了招手,少年走了过来。
「待会儿陪我去见几个人。」
「好的,柳奶奶。」
「别喊我奶奶。」
「是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是谁么?」
「如果你愿意让他们知道,也可以。」柳玉梅从刘姨手里接过一杯茶,漱了漱口,吐出,「但你不是不乐意在江面上打出咱家的牌子么?」
「我是乐意的。」
「哦?」
「也是经常打出牌子的。」
「。」
柳玉梅笑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与少年针对这个问题进行细聊。
短短几句,老太太心里的疑虑,算是基本消解了。
「挺好,比阿力那个呆脑壳好了不知多少倍。」柳玉梅伸手指了指太阳穴,「我一直觉得,姓秦的历代都是一群莽货,你觉得呢?」
「奶奶,我也算是秦家人。」
说着,李追远眼角余光看向坐在那里的阿璃。
柳玉梅没好气道:「唉,要不是瞧那秦家可怜,我才不会让阿璃姓秦,跟我姓多好。」
李追远陪笑。
柳玉梅抬眼看了看日头,说道:「好了,差不多了,跟奶奶走吧。」
刘姨:「我去把床底那匣子拿给您。」
柳玉梅抬手:「拿,空手去好,带剑去,我怕我忍不住。」
刘姨:「那带把伞,今儿这天气,瞅着要下雨。」
下雨了。
李三江:「快快快,把纸扎都推进屋里,别被淋了!」
三大车的纸扎,还没算钱,中途要是淋毁了,可不好交接了。
秦叔等人马上搬运,纸扎还是淋到了雨,但李三江家的纸扎,质量实在是太好,不仅没破形,
甚至都没怎么掉色。
林书友一边拍打着头发上的水珠一边走到厅堂门口,朝里一看。
厅屋里摆着一张四方桌,桌上用黄纸做梯,摆了六个遗照框。
最上头的是俩老人,中间是俩中间人,下面是俩孩子。
老中青三代,整整齐齐。
谭文彬走了过来:「还是第一遭见到这样的白事。」
林书友:「李大爷说,是被灭门了。」
谭文彬:「唉,俩小孩子可惜了。」
林书友:「是啊。」
他们是见惯生死的,能触动他们的,也就是遗像框上,小孩子的笑容。
应该是拿俩孩子生前的照片,洗出来的。
这家人是在老辈时从外地迁进来的,本地就没啥亲戚关系,加之一家人都走了,也没个主家,
这丧事还是村里牵头办的。
中午有官面上的人过来,还有记者,所以只简单布置了下灵堂,不适合搞什么封建迷信活动。
但村民们有朴素的精神安慰需求。
这一家人横死,弄得村里人心惶惶,需要大办一场,做个法事,让大家伙心安一下。
因此,这次出钱的,是村里,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大家伙的「集资」。
「下雨归下雨,抓紧练起来!」
李三江催喊了一声后,自己就换上一身道士戏服,手持桃木剑,「瞪瞪瞪」地小跑而出。
在雨中,开始做起法事。
谭文彬等人赶紧帮忙布置起供桌、火盆。
林书友寻了角落,换了官将首衣服,脸一甩,符文显露,随后手持三叉戟出来,跟着李大爷在大雨中的坝子上一起抓「鬼」。
熊善吹起了唢呐,谭文彬敲起了锣,秦叔擂起了鼓。
很快,有村民听到动静过来看了。
和以往熙熙攘攘挤着看白事队表演不同,这次只有少数村民抵近观看,稀稀落落的,大部分村民则都撑着伞,站在外头看。
这些日子,村民们就算走路,都会特意绕开这家人屋前。
李三江到底年纪大了,再者就是戏服被雨水淋湿后,变得很沉,且大雨之下,很多把式不适合耍,只能走来窜去、挥来舞去。
时间一久,李三江就有点喘气。
林书友:「李大爷,你缓一下,我来。」
李三江:「好。」
林书友迈着步伐,开始围绕着李三江转。
李三江一抬剑,林书友就开始连续后空翻:
李三江一挥剑,林书友就连续侧空翻。
总之,李大爷只需要站那里随便比划几下即可,靠着林书友的身法,也不至于让周围村民,尤其是里头站着的村支书和村长觉得他们在划水。
因为林书友耍得实在是太好,是真功夫且颇为俊俏,渐渐的,将原本站外围的村民,吸引到近前了。
且林书友每次一番身法表演后,下面还有村民鼓掌叫好。
这可把李三江看得有些心疼,忙出声道:
「友侯,歇歇,歇歇,没必要这么累。」
「李大爷,我不累,真的不累。」
李三江:「雨停了,烧纸,烧纸!友侯,你赶紧下去喝口水,缓缓。」
林书友:「嘿嘿。」
纸扎被摆了出来,开始烧纸。
今儿的纸扎样式很多,其中有一座纸扎楼,很高。
因先前沾了雨水,虽然能点燃,却烧得比以往时候都要慢。
李三江用桃木剑,将纸楼底楼的大门划开,这是方便更多空气进入更好燃烧,但李三江又顺势接了一手,对着厅堂里的一众遗像框道:
「速速进来,早登极乐,早日安息!」
「您请进,请进。」
望江楼下,有一白面中年人,持扇作揖。
柳玉梅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到楼底。
白面中年人弯腰,想要看一眼伞下人。
油纸伞上抬数寸,显露出柳玉梅的面容。
中年人身子哆嗦了一下,忙道:
「老夫人,您请进。」
柳玉梅继续向里走,等入了楼后,才将伞收起。
这望江楼,从外面看起来很大,但内部,其实就两层。
柳玉梅进来后,二楼坐着的人,全部站起身。
一身着员外服,正摩着指尖玉扳指的白发富态老人笑呵呵地道:
「刚觉这里闷热,得幸妹子那儿下着雨,正好将这雨汽带来,凉快清爽多了。」
旁边一位与柳玉梅年龄看起来一般大的贵妇人,闭眼,吸了一口,笑道:
「这雨里,有一股烟雨江南的风味,看来,柳家姐姐不在祖宅里住着,而是在江南隐居。」
柳玉梅走上楼梯,一边走一边道:「家里人少,住老宅更显冷清,去哪儿住不是住?」
另一位面容冷峻,拄着一根竹子立起的瘦削老人回应道:
「祖宅还是得住住人的,咱们这种人家,祖宗往里头放的东西太多,太长时间不住人,就容易生起乱子。」
柳玉梅:「我看呐,生点乱子也挺好的,大家热闹热闹。」
来到二楼。
二楼有一张圆桌,圆桌边站着一圈人。
先前与柳玉梅说话的老人,全都有资格入座。
有些年纪看起来不那么老的,或者是差着辈分的,则主动向柳玉梅行礼。
柳玉梅对他们一一点头。
那位贵妇人抬手扫了桌上一圈,说道:「柳家姐姐没来时,我还在感慨,这桌上多了几个新面孔,倘若不看这礼数,怕是日后在江湖上相见,还真不认得是哪家的了。」
富态老翁开口道:「羡慕啊,我也想選下身上这担子,早早退下来颐养天年,可惜,家里小辈里,没几个真成气候的。」
瘦削老者:「好了,都坐吧。」
柳玉梅坐了下来。
圆桌边的人,也都缓缓落座圆桌外,还围绕着一伙人,他们普遍有些拘束,甚至可以说有点惶恐。
每个人身下,都是一张单独的圆凳。
等圆桌边的人都坐下后,外围的这伙人,才坐了下来,但只坐半边凳。
圆桌边坐着的一个中年男人,重新起身,拿起茶壶,斟茶。
先将桌上人面前斟好后,再指尖一弹,茶壶里的水流出,落向四周。
周围坐圆凳的人,纷纷双手举起手中茶杯接住茶水,然后继续保持这个动作。
中年男人笑道:「可惜,如梦似幻,终究缺了点真实滋味,还请诸位长辈日后得空,登临寒舍,晚辈必亲自烹茶伺候。」
柳玉梅把玩着面前的茶杯,轻轻晃动,这茶一会儿似水一会儿似雾。
「我都给你们回过函了,虞家的事儿,我不参与,可你们还非要搞这一出,白耽搁我功夫。」
本来,柳玉梅下午可以和老姊妹们开开心心打牌的。
瘦削老者:「如果有龙王在,那这事儿就简单了,可谁叫上一代龙王陨落得早,这一代龙王还未决出呢?
虞家的事儿,干系重大,就算再逆悖人伦,好歹也是龙王门庭。
咱们这帮人,有责任,为这座江湖,拿出个章程。」
望江楼外。
李追远坐在一张长凳上。
楼下是个广场,人很多。
有小商贩在摆摊,有年轻情侣在拍照,有游客在穿行,还有人在做表演,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但,这些人,其实都是假的。
甚至,连李追远,都是假的。
这是记忆中,李追远第一次和柳奶奶一起出门。
以往,柳玉梅连太爷家的坝子都不出。
打牌,也是刘金霞她们来找她,
她也不会散步,不会遛弯,闲暇时,要么喝茶,要么设计衣服,再有空,就对着牌位们说说话。
这第一次带自己出门,柳奶奶还真给李追远来了一场「别开生面」。
真实的现实中,柳玉梅和李追远现在正坐在市区里的一座公交站台下。
奶奶撑起着伞,孙子坐在奶奶身旁。
二人很安静,但神情并不木讷,眼晴还会看向偶尔经过的人与车。
身前,立着一根黑色的桩子,桩子里嵌着一张令牌,桩前,更设有三根燃香,
香烟,路过的人和车,仿佛根本就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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