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酉吉眼见此刻的哪吒面如金纸,赤红魔眼深处翻滚着的不再是昔日的暴戾或强势,而是被巨大恐惧和无力感吞噬后的脆弱,魔纹扭曲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茫然无助。这与赵酉吉先前认知中那个虽受魔念煎熬但仍掌控局面的三坛海会大神判若两人。哪吒此刻的模样,更像是一个铸成大错后、唯一赖以自我欺骗的慰藉也要崩塌的绝望孩童。
心中不忍,赵酉吉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更平和的语调安抚这位心神大乱的“师叔”:
“师叔,暂请息怒。” 赵酉吉的声音刻意放缓,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冷静,“幻象破灭并非一夕之间。 方才藕塘方向传来碎裂之声,说明仙藕之身确实开始朽坏,但这过程必定是渐进的,是数月、乃至数十年的事。天不会立刻塌下来。”
“这恰恰给了我们一个契机!一个被迫的契机,让我们无法再继续蒙着眼睛过河。” 赵酉吉的语气变得坚定,目光锐利地直视哪吒痛苦的眼睛,“靠这些残魂藕人构建的虚假安宁,从来就只是麻痹痛觉的毒药!您沉浸其中千年,结果如何?魔念依旧根深蒂固!真正的解决之道,不在外面这些行将消散的幻影里,而在您的心底深处!”
“人心不死,希望犹在。”
赵酉吉声音提高,带着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那些过往的长老与英杰,他们的时代或已逝去,但这金光洞内,生机从未断绝!您看看外面的那些人——萧云河、公输白,还有我们这些新晋弟子!”
他手指向丹霞院外,仿佛能穿透屋宇看到那些紧张又充满活力的身影。“他们才是活生生的人,是真实存在的希望种子!金光洞的未来,您所遗憾未能守护的美好宗门传承,不应该再寄托于消散的残魂,而应由这些活着的血脉来延续和创造!守护他们,引导他们,让他们真正成为太乙仙宗精神的继承者,这不比缅怀虚假的幻影更有意义吗?”
赵酉吉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在黑暗深渊中投入了一把火炬。哪吒眼中的痛苦与茫然虽然依旧浓重,但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无助感却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
赵酉吉关于“驭魔”的大胆建议,如同霹雳般直击哪吒千年未曾动摇的理念。这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太过冒险!千年的镇压惯性让他本能地恐惧放开一丝缝隙,那深藏的魔念会如决堤洪水般彻底将他淹没。
“掌控?共处?谈何……”他本能地想反驳,声音嘶哑。
但“萧云河”、“公输白”这些鲜活的名字跳入他混乱的思绪,“药王殿首座赵酉吉”、“刚结丹的新生力量”——这些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新弟子形象,与那些正在碎裂崩溃的藕人影子形成了最强烈的对比。
是啊……虚假的幻境终将崩解,这是不争的事实。但真实的火种就在眼前!那一张张年轻、充满了未知与可能性的面孔。他们不是残魂映照的影子,他们是背负着仙宗荐书、经历入宗大典、在这危机四伏之地努力生存下去的真实生命。守护他们,教导他们,或许……或许比沉溺在对罪孽的虚假忏悔中,更能证明自己并非一个彻底的、无可救药的魔头?
哪吒混乱的眼神开始聚焦,魔纹的扭动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沉重,却不再仅仅是绝望的神情。赵酉吉的话点燃了一丝极细微、却也异常重要的希望——哪怕这希望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改变。然而,就在这时,他识海中传来更强烈的警兆!魔念因藕塘毁灭和核心工坊被毁而加速骚动起来,仿佛被血腥气息激怒的狂兽。
刚刚建立的一点清明和刚刚燃起的微弱信念,在感知到魔念即将彻底失控的压迫面前变得无比珍贵却也无比脆弱。哪吒猛地一咬牙,眼中仅存的混乱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决断取代。他霍然看向赵酉吉,声音低沉而急迫,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说得对……幻境终虚,生者可寄……” 哪吒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但现在——立刻走!带着所有新入宗弟子,立刻离开金光洞!”
“我撑不住了!” 哪吒艰难地挤出这句话,身体微微颤抖,魔气再次不受控制地从周身毛孔丝丝缕缕渗出,面壁大殿深处的温度骤然阴冷,“火鹤之乱,藕塘已毁,工坊崩解……牵动魔障太甚!我强行压制了这许多波折消耗,已然到了极限!下一次魔念翻腾,必会彻底失控!届时,金光洞内……不会有任何活物!
“你们……必须在我彻底疯狂之前,离开这里!快!”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其中包含的并非驱逐,而是一种急切而沉重的保护欲。这既是出于对自身魔性爆发后制造新惨剧的恐惧,也是对赵酉吉所指出的“新希望”的第一次本能保护。
哪吒强撑着稳定摇摇欲坠的身形,周身魔气与金光交织闪烁,显然在调动最后的力量维持清明,为众弟子的撤离争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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