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径直走到小西面前。
白震山老爷子身材高大,气场超俗,目光锐利,就连平日作威作福的小西面对他,也变得目光躲闪,不敢仰视。
“你,你要做什么?新兵卫大人可就带兵在前面等着。”小西无力的将手中的木棒挥了挥,似乎在给自己壮胆。
白震山并非莽夫,现在翻脸,无疑是置这些手无寸铁,疲惫不堪的劳工于死地。
于是他脱下上衣,露出苍老但壮硕的身体,道:“没什么,代人受过罢了,你们打我便是。”
小西不敢拒绝白震山的要求,但为了显示他的权威,还是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道:“你这样,可是要加码!”
“自便!”白震山闭上眼睛,没有理会。
“给我打!”小西终于壮起了胆子,指挥倭寇们挥舞木棒,打在白震山的脊背之上。
没人数得清倭寇们在白震山的背上打断了多少根木棒,可就在这一下一下的击打中,劳工们心中早已熄灭的火焰被重新点燃了。
没多久,所有的木棒便都被打断了,行刑终于结束。
倭寇们个个瞪大了双眼,惊愕于眼前这个白发老者的坚韧与坚硬。
白震山披上衣服,将田爷搀起来,背在背上,径直向劳工营的方向走去。
沈山挣脱了被震撼到的倭寇的束缚,紧紧跟在白震山的身后,用双手扶住田爷瘦弱的身体。
其他劳工也仿佛受到感召,纷纷扔下背上的竹木,围在白震山和田爷的周围,簇拥着他们,向劳工营的方向前进着。
这一次,小西和其他监工的倭寇没有再敢于阻拦他们。
他们相信,如果不保持低调,自己随时会被愤怒的劳工们撕成碎片。
毕竟,就算是真正的牲畜,也是会懂得反抗的。
在劳工们的簇拥下,白震山终于将奄奄一息的田爷背回了劳工营,轻轻地放在他们平时睡觉的稻草上。
此时的田爷,双目紧闭,似乎已经昏死过去,而他的口鼻处仍然在慢慢淌血。
沈山见状,急忙上前,脱下上衣,去擦拭鲜血,却发现怎么都擦不完,这使这个大汉十分焦急,擦拭的动作愈发匆忙和颤抖。
就在这时,一只枯槁的手握住了沈山粗壮的手腕。
那是田爷的手。
沈山见田爷的嘴巴微微动着,一张一翕,似乎有话要说,便附耳去听,才隐约听到田爷口中说的是:“烟,烟。”
“烟,烟。等我,田爷,我马上给你拿,等我。”
沈山几乎连滚带爬地摸进他给田爷单独搭建的小帐子里,取来了田爷的烟袋锅子,放在田爷嘴里,又抓了些珍藏的烟叶塞进去,又拿了火刀火石打火。
做这些事情时,沈山的手抖得厉害,火石也不争气,偏偏在这个时候,怎么都打不着。
这一情景急得沈山一边忙活着打火,一边哭喊道:“田爷,你等等我,等等我,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嗤!”
随着火刀火石的一次碰撞,一点火星终于从中迸溅而出,落在烟斗的烟叶上,飘起了袅袅青烟。
“好了。”
沈山哭着的脸上有了一点笑容,使得他的表情显得十分怪异。
他跪在田爷身边,双手端好烟袋,口中说着:“田爷,点好了,你抽一口,你抽一口啊!”
仿佛听到了沈山的话,那烟斗里的火苗陡然亮了一下,一股青烟便顺着烟斗的通道,进入田爷的肺中。
可那受损的肺部怎能承受这烟丝的熏呛?
青烟刚一入肺,田爷便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大口鲜血从他嘴里呕了出来。
“田爷,你怎么样?”沈山将田爷瘦小干枯的身子抱在怀里,几乎是在痛哭。
围观的劳工们心知田爷死期将近,不禁想起他给他们分粥的情景,也都倍感伤心和凄凉。
就在所有人都预感到田爷的死亡时,沈山却看见田爷的发灰的眼睛缓缓睁开,看了一眼周围的劳工们——仿佛要与这些日夜相处的、可怜的孩子们做最后的诀别。
然后,田爷的眼睛定格在白震山的脸上,张大了嘴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他的遗言:“苟活不是活着!”
苟活不是活着!
说完,田爷眼中最后的神采也渐渐褪去,本就是灰色的眼睛慢慢变成惨白,茫然地看着天空。
白震山伸出手,抚在田爷的眼皮上,帮助他闭上了眼睛。
劳工营爆发出一片哭声。
那是劳工们在与这个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唯一的老人,他们共同的父亲告别。
哭声中,劳工们牢牢记住了田爷的遗言:
苟活不是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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