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升高,码头上最后一批渔获终于被处理干净。腥咸的海风吹过,带走了些许血腥,却带不走陈纤歌身上那股子仿佛已经腌入味的鱼味儿。他将那把破剑在水桶里涮了涮,插回腰间——动作熟练得像是插了千百回钥匙。
这身打满补丁、颜色莫辨的破衣烂衫,配上他那瘦小的身板和蜡黄的小脸,活脱脱就是一个常年营养不良、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小鱼贩。唯独那双半睁半闭的死鱼眼,平静得有些过分,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墨池,偶尔才会因为反光,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锐利。
“行了,这批货赶紧给醉仙楼送去!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时辰,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老鱼头于老三惯例的咆哮准时上线。
陈纤歌没搭理他,默默地将处理好的鱼装进几个大木桶里,用扁担挑起。重量不轻,压得他那单薄的肩膀微微下沉,但他脚步却很稳。
该去看看林安那家伙了。被王安那老狐狸“收编”,天知道是福是祸。虽然大概率是祸,但好歹是个信息来源,总比自己在这儿瞎猜强。
他挑着木桶,不紧不慢地朝港口西侧的醉仙楼走去。脚步踏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发出单调的啪嗒声。
身后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依旧如影随形。
陈纤歌心里门儿清。镇妖司的那位“便衣大哥”,上班是真积极,比他杀鱼还准时。不过无所谓,去衙门找林安,又不是去刨人家祖坟,光明正大得很。你们爱跟就跟着呗,正好给小爷当免费保镖,虽然估计指望不上。
醉仙楼的后门,伙计早就等着了,接过鱼桶,随手丢给陈纤歌几个铜板。陈纤歌掂了掂,塞进怀里那比脸还干净的口袋,转身就朝着巡检司衙门的方向走去。
澜波港城的巡检司衙门,坐落在城中心最显眼的位置。门口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朱漆大门紧闭,几个挎着腰刀的衙役百无聊赖地杵在门口,眼神比陈纤歌的死鱼眼还要没精神。
陈纤歌走到门口,被一个衙役拦下。
“干什么的?衙门重地,闲人免进!”衙役上下打量着他,目光落在他那身破烂衣服和腰间的破剑上,充满了嫌弃。
“找人。”陈纤歌言简意赅,声音平淡无波,“找你们新来的林安,林佐吏。”
衙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小子是来找官人的,态度稍稍缓和了些:“林佐吏?等着。”他转身进去通报。
陈纤歌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袖子里(如果那两个破洞也能算袖子的话),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像是在研究上面有多少条裂缝。
眼角的余光里,那个“便衣大哥”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的街角,假装在看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
演技太差,扣鸡腿。
没一会儿,林安被带了出来。他换上了一身灰扑扑的衙门吏员服,虽然料子粗糙,但好歹干净整洁,比他之前那身快要风化的儒衫强多了。头发也束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些,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怯怯的,看到陈纤歌,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躲闪和不安。
“纤……纤歌?你怎么来了?”林安的声音还是那么小,带着点紧张。
“路过,顺便看看你。”陈纤歌语气平淡,抬手指了指衙门里面,“怎么样?新工作还习惯?没被人欺负吧?”
“没、没有。”林安连忙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感激和拘谨,“王大人……王大人很照顾我,给我安排了住处,还预支了些俸禄。我现在负责抄录些文书,活计不重,挺好的,挺好的。”
他看起来是真心觉得挺好,至少,不用再饿肚子,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真是傻白甜啊……陈纤歌心里叹了口气。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典型。
“那就好。”陈纤歌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两块用油纸包着的、还带着点温热的东西,塞到林安手里,“喏,刚路过买的麦芽糖饼,甜的,吃了心情好。”
这是他刚才用醉仙楼给的铜板顺手买的,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但对林安来说,或许是难得的零嘴。
林安愣住了,看着手里的糖饼,眼圈微微有些发红,手足无措:“这……这怎么好意思……我……”
“行了,拿着吧。”陈纤歌打断他,“我就是来看看你,没事就行。你忙吧,我走了。”
他没再多问,也没提昨晚的事。看林安这状态,显然是什么都不知道,问了也是白问。而且,衙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
陈纤歌转身,朝着鱼市的方向走去,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仿佛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林安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糖饼,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街角,那个“便衣大哥”看着陈纤歌离开,又看了看衙门口的林安,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送糖饼?这杀鱼的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转身,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陈纤歌。
陈纤歌溜溜达达地往回走,身后那道目光依旧不离不弃,像块粘在鞋底、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啧,专业点行不行?好歹换个摊位假装买点东西啊,老盯着卖糖葫芦的那一根都快被你瞅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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