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外伤署弥漫着一股硝石、石灰、烈酒混合的刺鼻气味,间或夹杂着各种草药和……隐约的汗味。药工们被陈纤歌指挥得团团转,一个个脸上既有学到新本事的兴奋,也有被高强度工作和陈纤歌“魔鬼式”要求折磨出的疲惫。
刘牧看着这鸡飞狗跳却效率惊人的场面,胡子一翘一翘的,心里是又惊又喜。惊的是陈纤歌这套搞法完全不按牌理出牌,把太医院的规矩搅得稀烂;喜的是,成果斐然。
短短两天时间,第一批标准化的“祛腐生肌散”已经配制出来,用油纸和蜡封包得整整齐齐,旁边还配着陈纤歌亲手绘制的、堪称“灵魂画手”级别的图文并茂使用说明书。内服的汤剂也熬制成了浓缩药液,装在小瓷瓶里。
而陈纤歌本人,已经连续两天没合眼了,眼眶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身上那件原本还算整洁的青布长衫,此刻沾满了各种药渍和灰尘,领口歪斜,头发也乱糟糟的,活像刚从哪个爆炸现场爬出来。
“陈管事,您……您歇会儿吧?”一个药童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清粥,“刘医丞特意吩咐厨房给您留的。”
陈纤歌正埋头检查最后一批药散的封口,头也不抬地摆摆手:“放那儿吧,不饿。”
药童看着桌角边放着的一个油纸包,里面露出半只金黄油亮、却早已冰凉僵硬的烧鸡,默默叹了口气。那是昨天中午刘医丞看他实在辛苦,特意让人送来的“加餐”,结果陈管事忙得连看都没看一眼,现在那只本该香飘四溢的烧鸡,已经彻底失去了灵魂,散发着一股“我很寂寞,我很冷”的怨念。
“陈管事,您再不吃东西,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药童忍不住又劝了一句,“听说前线又送来消息了,催得更紧了!”
陈纤歌动作一顿,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我知道。所以更要快!第一批药散今天必须发出去!多耽搁一个时辰,前线就可能多倒下几十个兄弟!”
他拿起一个封好的药包,仔细检查着上面的标签和说明,又拿起一瓶内服药液晃了晃,确认没有沉淀。
“刘医丞那边怎么说?人手培训得如何了?”陈纤歌问道。
“刘医丞已经挑了十个最机灵、手最稳的药工,由您亲自带教,基本掌握了操作要领。他说,可以先跟着第一批药一起去前线,在军医的监督下进行实际操作,边做边学。”药童回答。
陈纤歌点点头,这算是目前最快的办法了。理论培训终究比不上实战。
就在这时,刘牧快步走了进来,脸色凝重:“纤歌,兵部的运送队已经到了!镇妖司也派了人来,准备护送这批药和我们的人去黑风峡前线!”
他看了一眼堆积如山的药包和药瓶,又看了看陈纤歌疲惫却亢奋的样子,欲言又止。
陈纤歌却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道:“刘医丞放心,使用说明和注意事项我都写清楚了,也反复叮嘱过那十个药工。关键在于‘祛腐’要彻底,‘清创’要及时,‘内服’要跟上。只要按规程操作,风险能控制在最低。”
刘牧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这批药,关系重大啊。”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个事,解毒署的孙太医他们,也弄了些新的解毒丹出来,说是能克制那诅咒的‘毒性’,也要跟着一起送去前线,作为辅助。”
陈纤歌闻言,并不意外。太医院人才济济,不可能只有他一条路。解毒署从“毒”入手,他从“腐”入手,或许结合起来效果更好。
“好,”陈纤歌点头,“多一种手段,多一分希望。”
很快,外伤署门外变得喧闹起来。兵部的士兵开始小心翼翼地搬运药箱,镇妖司的玄衣司吏在一旁警戒,那十名被选中的药工则紧张地整理着自己的行囊,脸上带着忐忑和一丝被委以重任的自豪。
陈纤歌站在门口,看着这忙碌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他一手催生的“祛腐生肌散”,就像一个刚刚诞生的、脾气火爆的孩子,即将被送上最残酷的战场去接受检验。
“陈管事!”一个即将出发的药工鼓起勇气,对着陈纤歌深深一揖,“您放心!我们一定把您的法子用好,救回更多的兄弟!”
“对!我们一定行!”其他几个药工也纷纷附和。
陈纤歌看着他们年轻而坚定的脸庞,心中一热,郑重地回了一礼:“拜托各位了!注意安全!”
运送队伍很快出发了,带着太医院的希望,带着陈纤歌的心血,消失在街道尽头。
外伤署内,喧嚣过后,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和短暂的寂静。
陈纤歌靠在门框上,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无意中扫过桌角那只被遗忘的烧鸡。
“咕噜噜……”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他苦笑一声,走过去,拿起那只冰冷的烧鸡,扯下一条鸡腿,也不嫌弃,直接塞进嘴里用力嚼了起来。
冰凉、干硬,带着油脂凝固后的腻味,和他记忆中热气腾腾、外酥里嫩的烧鸡判若两“鸡”。
但不知为何,这几口冰冷的烧鸡肉下肚,却仿佛给他注入了一丝新的力气。
“妈的,”他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等这仗打完了,老子要吃十只!热乎的!”
擦了擦嘴角的油渍,陈纤歌挺直了腰板。第一批药送走了,但这只是开始。他需要总结经验,改进配方,培训更多的人手,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数。
战争的机器一旦开动,就不会轻易停下。而他,已经被牢牢绑在了这辆疯狂运转的战车上。
至于那只烧鸡的怨念?
大概只能等下次,或者下下次……有空的时候,再来安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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