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那个“老鱼头”于老三是不是真的需要人,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那个机会。
但他必须去尝试。
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摇摇欲坠,陈纤歌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丝本能,驱动着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前进。离开屠户铺所在的街道,他朝着记忆中河岸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像是在燃烧着本就不多的生命力。
眩晕感如同跗骨之蛆,视野中的一切都在扭曲、晃动。他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依靠墙壁的支撑,艰难地维持着平衡。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又被毒辣的日头蒸干,留下一层黏腻的盐渍。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烧。
“码头……老鱼头……管饭……”这几个词如同魔咒,在他混沌的脑海里反复回响,是他对抗身体极限的唯一燃料。
周围的环境在变化。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单纯的血腥和生活垃圾的味道,渐渐混入了一股更浓烈的、带着咸湿气息的鱼腥味,还有水边特有的潮气。远处的喧嚣声也变得不同,隐约能听到一些粗犷的号子声、木板的吱呀声以及水浪拍打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离河边,离码头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时,脚下一个趔趄,他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板!身体猛地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完了!”一个绝望的念头闪过。以他现在的状态,这一摔,恐怕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下意识地用尽最后力气,双手向前胡乱一抓!
“嘶啦——”一声,他抓住了一个路边晾晒的破鱼网,借着这一点缓冲,身体重重地撞在旁边一个堆放杂物的木箱上,虽然撞得他眼冒金星,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但总算没有直接摔倒在地。
“咳……咳咳……”他靠着木箱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如同破风箱般嘶鸣,眼前金星乱冒。
“哪个不长眼的!弄坏了老子的网,扒了你的皮!”一个凶狠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陈纤歌费力地抬起头,只见一个膀大腰圆、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壮汉,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那壮汉赤裸着精壮的上身,下身只围着一条油污斑驳的粗布短裤,胳膊上青筋暴起,手里还拿着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显然是晾晒鱼网的支撑杆。
“你这小乞丐,是找死吗?!”壮汉怒吼着,挥舞着木棍就要砸下来。
陈纤歌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挨上这一下,不死也得重伤。但他已经没有力气躲避,甚至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木棍即将落下之际,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着嗓子喊道:“鱼……鱼……老鱼头……于老三……”
这几个字,如同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微弱而沙哑,但在这嘈杂的环境中,却意外地清晰地传入了壮汉的耳朵。
壮汉挥舞的木棍猛地停在半空,粗糙的眉头皱了起来,凶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老鱼头?你找老鱼头干什么?”
陈纤歌抓住这瞬间的停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他努力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说:“打……打杂……找……活……管……饭……”
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要耗尽所有的力气,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那双死鱼眼,却死死地盯着壮汉,充满了绝望的渴求。
壮汉愣住了,手中的木棍缓缓放下,凶狠的表情也渐渐缓和下来。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弱得不成样子的乞丐,眼神从最初的怒火,慢慢变成了疑惑,最后,似乎还带上了一丝……怜悯?
“你是说……你想找老鱼头打杂?”壮汉的声音放缓了一些,但依旧带着审视的意味。
陈纤歌用尽力气点了点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微弱的“嗬嗬”声。
壮汉沉默了片刻,粗糙的大手挠了挠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陈纤歌。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收起了木棍,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码头方向:“老鱼头……应该还在码头那边收拾鱼货。你……你还能走吗?”
“能……”陈纤歌再次用尽力气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壮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开了路,粗声粗气地嘟囔了一句:“该死的世道......“
这地方,简直就是嗅觉和听觉的地狱,但对此刻的陈纤歌来说,却隐隐散发着“希望”的馊味儿。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鱼腥,新鲜的、腐烂的、晾晒的,各种腥气如同江湖各大门派,争奇斗艳,最终融合成一种能把人活活熏晕过去的霸道气味。陈纤歌那空空如也的胃,对此表示了强烈的抗议,但奈何库存不足,连干呕的力气都省了,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这味道,要是收集起来,怕不是能当生化武器使唤……”
耳边的噪音更是震耳欲聋。粗犷的号子声此起彼伏,那是码头工人在搬运货物;木板被踩得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水浪“哗啦啦”地拍打着岸边的石阶和老旧的木桩;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海鸥(或者河鸥?反正是一种嗓门奇大的鸟),“嘎嘎”地叫着,俯冲下来试图抢夺渔民的劳动成果,引发一阵阵咒骂。
视线所及之处,更是混乱不堪。脚下是湿滑黏腻的石板路,上面覆盖着一层闪闪发光的鱼鳞、丢弃的内脏和不知名的污秽液体,走在上面,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来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直接交代在这儿。简陋的木质栈桥歪歪扭扭地伸向浑浊的河水,上面停靠着几艘破旧的乌篷船和小渔船,船老大们正忙着卸货、修补渔网,或者干脆就躺在船头打盹。岸边堆满了各种杂物:破旧的鱼篓、散发着霉味的麻绳、空置的木桶、还有一堆堆正在晾晒、散发着浓烈咸腥味的小鱼干,引得苍蝇嗡嗡乱飞,如同打了鸡血。
行人更是行色匆匆,大多是些皮肤黝黑、肌肉结实的汉子,穿着湿漉漉的短打,扛着、抬着、推着各种货物,嘴里骂骂咧咧,眼神里透着生活的疲惫和麻木。偶尔有几个挎着篮子的妇人,在鱼摊前讨价还价,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
陈纤歌就像一个误入巨人国的小蚂蚁,渺小而格格不入。他那身破烂的衣服,蜡黄干瘪的小脸,还有那双黯淡无光的死鱼眼,在这充满原始生命力的码头上,显得格外突兀。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饿出了幻觉,感觉周围那些壮汉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评估“这小东西够不够塞牙缝”。
“老鱼头……于老三……”他像个复读机,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同时用那双已经开始出现重影的眼睛,努力在混乱的人群和摊位中搜寻着符合“老”、“眼神不好”、“可能在收拾鱼货”这些特征的目标。
这简直比玩“大家来找茬”还难!这里放眼望去,上了年纪的渔民不少,哪个看起来都像是饱经风霜、眼神不大好的样子。至于“收拾鱼货”,那更是码头的常态。
他拖着步子,沿着岸边缓慢移动,像个偷偷摸摸的影子,尽量避开那些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壮汉和堆积如山的货物。每走一步,都感觉膝盖在打颤,脑袋里的眩晕感一阵强过一阵。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在找到老鱼头之前,就先一步“饿死街头,曝尸码头”了。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角落里一个身影吸引了。
那是一个佝偻着背脊的老者,正蹲在一个矮小的鱼摊后面。鱼摊极其简陋,就是几块湿漉漉的木板搭成的台子,上面零星摆着几条蔫头耷脑、眼睛发灰的小鱼,旁边放着一个同样破旧的鱼篓和一个装满浑水的木盆。
那老者看起来确实年纪不小了,头发花白稀疏,胡乱地贴在头皮上,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像被河水冲刷了无数年的老树皮。他穿着一件打了好几块补丁、已经被鱼腥和污渍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的短褂,背脊佝偻得厉害,几乎要缩成一团。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浑浊而黯淡,似乎蒙着一层白翳,看东西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眯缝着,脑袋凑得很近,一副老眼昏花、视力堪忧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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