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亮。
将军石隘口彻底沦为一片燃烧的废墟地狱,焦黑的残骸在余烬中扭曲变形,偶尔爆出骨骼碎裂的脆响,刺鼻的焦臭味弥漫整个山谷。
最令人心沉的是,冲天的火光和翻滚如黑龙的浓烟在黎明前的灰暗天幕下,如同最耀眼的烽火,数十里外清晰可见。
更远处,契丹大营的方向,数道、十数道笔直的黑色狼烟正争先恐后地冲天而起,如同呼应般指向将军石的方向,原本隐蔽的行踪,算是被这场惨烈的大火暴露得彻彻底底。
“咳咳…直娘贼!”
洪少游瞅了一眼烧伤的手臂,又望向那刺破黎明、宣告他们位置的火光与狼烟,从牙缝里挤出怒骂。
李愚抹去脸上的黑灰,声音因烟尘而沙哑沉重:“将军,这火势冲天,狼烟四起,恐怕契丹铁骑顷刻便至,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应该速速离去。”
“嗯!”
沈烈缓缓抬头,晨光在他染血的眉骨上镀了一层金边。
他将目光扫过眼前这群残兵,有须发花白的老卒,有脸上还带着稚气的新兵,甚至有几个拄着木棍才能站稳的伤兵。每个人的铠甲都透着破旧,唯有死死攥在手中的横刀寒光尚存。
战争不是儿戏,是最残酷的人性对决,没有那么多的以弱胜强,即便有,也需要捕捉最佳战机,以及找到对手最致命的漏洞,否则就是以卵击石。
李愚说得对,当下不是能硬拼的时候,必须避开契丹军骑随时杀来的锋芒,又或者…
然而,当他望向渔阳方向时,眼前浮现的是城头那面残破的大唐军旗,是冯晖、高裕等兄弟在苦战之时祈盼的眼睛,是巷战中百姓惊恐,是契丹人弯刀上滴落的血珠......
这些,让他不再去想懦弱的“又或者”。
“留一队照看重伤者…”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横刀出鞘般锋利,眼神不带一丝犹豫与彷徨,更没有任何畏惧,只有淬火后的锋利与冰冷。他抹去眉骨的血,这个动作扯动了伤口,鲜血又渗出来,顺着鼻梁滑到嘴角。
“余下所有人,随我继续前行,不管前途会是一条怎样的血路,我们都要杀过去。”他舔了舔带血的嘴唇,将刀尖指向渔阳方向:“那里…有我们的弟兄,有大唐百姓,我们是大唐军人,大唐疆土绝不容外贼践踏,大唐子民也绝不能被契丹狗欺辱,煌煌大唐,天威浩荡,敢犯疆界,万里诛绝!”
唐帝国的幕落,让当今的大多数军卒只遵从节帅,不知天子,也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是大唐子民,还是威武大唐的军人。
沈烈的话让许多老卒想起往事,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卒颤抖着挺直佝偻的背,浑浊的眼里迸发出骇人的精光。
这一瞬,他们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仿佛回到了曾经的峥嵘岁月,一声声发自内心的怒吼震散了残余的浓烟,在燃烧的山谷中久久回荡。
当第一缕阳光终于刺破云层时,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已如离弦之箭,向着渔阳方向绝尘而去。在他们身后,将军石的余烬中,半面烧焦的唐旗突然被山风掀起,在朝阳中猎猎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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