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韩斌信步走到园内最核心、也是游人最密集的景观——依照《清明上河图》原景高精度复刻的“州桥”区域时，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冰冷石子，在他心头漾开了一圈涟漪，瞬间打破了那份悠闲的沉醉。

州桥横跨在人工开凿、引汴河水注入的河道之上。石桥古朴厚重，桥身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和瑞兽图案，虽是新仿，却也尽力还原了古意。桥上桥下，游人如织。拍照的摆着各种姿势，凭栏远眺的对着河水出神，导游举着小旗子，用扩音器讲解着州桥的历史与《清明上河图》中的位置。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映着虹桥优美的倒影，岸边的垂柳随风轻摆，几艘画舫缓缓从桥洞下穿过，船上的丝竹之声隐隐传来。眼前的一切，本该是一幅完美和谐的盛世画卷。

但韩斌却微微蹙起了眉。洗髓境带来的远超常人的敏锐五感，以及体内那对异常气息格外敏感的双深渊之种，让他捕捉到了繁华表象下，一丝极其不协调的“杂音”。

他装作看风景，倚靠在冰凉的桥栏上。当一群兴奋的游客跑过桥面，引起一阵轻微的震动时，韩斌的脚底，却清晰地感知到了另一种震动。那不是脚步带来的、短促而表面的震动，而是更深沉、更缓慢、带着某种粘滞感和…沉重感的脉动。一下，又一下，间隔很长，仿佛来自河床的最深处，像是什么庞大的、石质的东西在极其缓慢地…翻身？或是…心跳？这感觉极其微弱，若非他洗髓境对大地传导的震动异常敏感，几乎无法察觉。这脉动与整个园区为了营造氛围而播放的背景音乐、人声鼎沸的喧嚣格格不入，透着一股死寂的孤独。

空气中弥漫着园内特制的花香（桂花？茉莉？）、各种小吃的香气（油炸糕、烤面筋、煮玉米）、游客的汗味和喧闹声浪。但在那浮华的、刻意营造的“北宋繁华”气息之下，韩斌的精神力（尤其是阴阳术赋予他的“观气”本能）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完美掩盖的阴冷。那阴冷不像深秋的自然寒意，更像是一种…沉淀了太久、带着水底淤泥的腥腐气息和石头粉末般干燥颗粒感的死寂。这股气息阴湿、沉重，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惰性。它并非主动的污染，更像是一种陈年积垢散发出的霉味，与周围生机勃勃的热闹景象形成诡异反差。这股气息与他体内的“腐朽”之种并无直接联系（更像是“毁灭”残留物的某种变体？），却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排斥和警惕，仿佛皮肤上爬过一条冰冷的蛇。

阳光下的河水看起来清澈见底，能看见水草柔顺地摇曳，小鱼在其中穿梭。但韩斌凝神细看桥墩附近，特别是桥拱阴影笼罩下的水域时，总觉得那水色比别处更深沉一些。不是浑浊，而是一种…光线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吸收了一部分的感觉，透着一股子沉甸甸的、化不开的幽暗。仿佛那片水下，有一个无形的黑洞，贪婪地吞噬着光明。他甚至下意识地调动了一丝精神力聚焦于双眼。就在那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极其短暂地捕捉到——在桥墩巨大阴影的最深处，靠近河床的位置，有某个巨大、模糊、边缘不规则的石质轮廓极其极其缓慢地蠕动了一下！那感觉，就像一块沉睡了千年的巨石，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搅动了覆盖其上的厚重淤泥。但当他猛地定睛再看时，那里只有幽暗的水波在缓缓荡漾，几缕水草随波摇摆，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只是阳光折射和水流造成的视觉错觉。然而，韩斌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心中的异样感挥之不去，韩斌装作普通的游客，慢慢在桥上移动，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周围的各种声音。很快，两个带着浓重汴梁本地口音、穿着朴素像是附近居民的老大爷的对话，清晰地钻入了他的耳中。他们正靠在桥栏上晒太阳，指着桥下的河水，声音压得不高，却带着一种街坊邻居间分享秘密的紧张和神秘感：

“…听说了么？真邪门！就前几儿晚上，河务局的老李头，不是在州桥这一片儿值夜巡河么？人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家里人急疯了，报警找了两天两夜！结果你猜在哪找到的？” 说话的大爷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

“在哪？快说快说！” 另一个大爷显然也是头回听说，急切地追问。

“城西！护城河外头，靠近老城墙根儿底下，那口早八百年就废弃没人用的枯井里！捞出来的时候，人僵得跟…跟从河底捞出来的老石碑似的！浑身冰凉梆硬！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沾着湿漉漉的水草和一层白乎乎的…像是水垢又像是青苔的玩意儿！那模样，啧啧…别提多瘆人了！送到医院，大夫说体温低得不正常，心跳慢得像冬眠，昏迷不醒，到现在还没醒呢！” 大爷的声音越说越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我的老天爷！” 另一个大爷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看了看脚下的桥面和水面，压低了声音，“这…这地方…是有点邪性。不瞒你说，我前儿个早起遛弯，天刚蒙蒙亮，雾还没散尽那会儿，走到这桥边…好像…好像也瞅见这桥墩子边上水里，有…有东西动了一下，老大一块，黑黢黢的…就…就像水底下趴着个大乌龟盖子活了似的…吓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扭头就走！”

“啧！可不敢瞎说！大白天的！” 第一个大爷连忙制止，但眼神里的恐惧更浓了，他指了指远处园区仿造的虹桥，“那都是封建迷信，兴许…兴许是水底下的大鱼？或者…水草缠着啥烂木头？再不然…就是你看花眼了？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好…”

“但愿吧…” 第二个大爷嘟囔着，又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桥下幽深的水域，显然对自己的“眼力”还是有点自信。

韩斌不动声色地听着，身体微微绷紧，心中那点异样感瞬间被放大了数倍，如同冰水浇头，让他从刚才的悠闲中彻底清醒过来。失踪的巡河人…枯井中的僵硬…水草青苔…冰冷如石…还有那水下模糊的、移动的巨大黑影…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海中迅速拼凑，指向一个极其不祥的可能。他装作好奇的游客，再次靠近桥栏，手指看似随意地拂过那冰凉粗糙的桥石。指尖传来的触感除了石头的坚硬和岁月打磨的微凉，似乎还带着一丝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脉动！那脉动与他脚下感知到的沉重脉动隐隐同步，如同沉睡巨兽缓慢而有力的心跳，通过这古老的石桥（即使是仿品，其位置和形态也承载着某种“名”的力量）传递出来。

“州桥…” 韩斌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他眼神复杂地投向那看似平静、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这游人如织的繁华园景之下，这精心复刻的千年古桥之底，似乎真的掩藏着什么与这刻意营造的祥和盛世格格不入的东西。那东西冰冷、沉重、带着历史的沉淀与死寂，如同河床深处一块未曾消化的顽石，又或是…一头被意外惊醒的古老存在。那份在源点训练营和玉城任务中磨砺出的、对异常气息近乎本能的警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瞬间被激活，在他心中尖锐地鸣响。

他默默记下了这种感觉，记下了那两位大爷的对话，记下了指尖传来的微弱脉动和水中那瞬间的幽暗。他没有声张，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被虹桥阴影笼罩、显得格外幽深莫测的桥洞和水域。阳光依旧明媚，游人的笑声依旧欢快，丝竹之声依旧悠扬，但韩斌眼中的清明上河园，已然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阴翳。

他转过身，脸上重新挂起游客应有的好奇与放松表情，自然地融入桥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继续朝着下一个景点走去，只是脚步不再像之前那般轻快。那份难得的“悠闲”里，悄然掺入了一丝沉甸甸的凝重和冰冷的预兆。他知道，汴梁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已经开始涌动。赵杞中那句“玩去吧”的轻松背后，或许早已洞悉了什么。而第一个真正属于汴梁、属于镇秽司的挑战，似乎就在这游人如织、歌舞升平的“州桥”之下，在《清明上河图》法宝光辉的边缘阴影里，悄然酝酿，等待着破水而出的时刻。属于他的“实习”，或许从踏入这州桥的第一步，就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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