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造衙门盖得很是像样,五进的大院落,外面是威赫的衙门,二进内院是办公一应太监守备班房,往里面整进院子都是各色丝绸样本,再往里去则是赵小脚本人的住所。
江南夏夜闷热,偌大的偏厅内置五六口大缸盛着冰块,一进去便觉得通体舒泰。
赵小脚赤脚插在盆里,看见谢宁进来立刻放下茶碗,“谢宁侄儿,早先信上说你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
“是生了!”
“七斤多很壮实!”
“这可好啊!”赵小脚高兴得脸上褶子堆在一起,“只可惜我不在京城,若不然定要抱着他,叫我这大孙儿尿我一身才好!”
赵小脚问了一大堆孩子的事儿。
临了瞧着天太晚,要叫谢宁留宿明晚再走,谢宁摇头拒绝。
“为那廖靖远茶盐税的事你真要参合进去?”
赵小脚能这么说,就必然知道些什么。
谢宁倏地正色,“赵叔,你拿我当亲子侄,可我从西北乡下走到如今,离不开老师的栽培,于公于私,我必不能瞧着廖靖远死在这,便是背负罪名,也要活着回到京城拉扯,再者,郑裕和打的什么鬼算盘我不信您一点不知道。”
“我是有些猜想,你就这般笃定?”
“并非是笃定,而是只能往那方面想。”谢宁从兜里掏出一封信,“叔,茶盐衙门口密不透风,若是有一日你的人在衙门路上捡到赤色鸳鸯手绢,你一定火速将这封信送到江南水军大将军曾朝手上。”
“曾朝?”
赵小脚面露惧怕,“杂家可是从没跟他打过交道。”
“叔,不用过多担忧,江南并非铁板一块,江南查案这些时日,并非我一人瞧出不对劲。”
谢宁断言道:“即便这几日我们查不出什么,这件事也决计不可能这样结束,若是真的有事,那必然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叔,稳妥起见你还是尽快北上回京。”
制造衙门设立不久,明面上郑裕和各方面都极为配合,廖靖远赵小脚自然见过,那人从长相再到脾气秉性与廖吉昌如出一辙,他才刚来江南不到三月,就骤然爆出这样惊天的事。
赵小脚当然百思不得其。
但仔细探查一番才得知,廖靖远那日是来他这里,才在办事途中骤然发病,从此一病不起。
这事儿说不定真跟自己有关系。
或者说,他赵小脚,皇帝跟前最信任的太监来了江南,才是一根引线,催化剂。
事关重大,赵小脚自然晓得轻重,他把信收好,“那便以赤色手绢为信号,三日内我便打点行装回京城,侄儿,你也一定小心。”
“嗯,我会的。”
按察使团查了扬州城外两处官府茶山,郁郁葱葱之间茶农长工井然有序地干活,谢宁跟着一群当官的走在田埂上,满目绿色叫烦闷的心情都大好,此地山庄一共六千亩,茶树尽万棵,顶尖头茬进贡大内。
其余都由本地茶商经销全国,每年利润何止万余。
谢宁与几个主事拿着账本查问了主事,长工、炒茶女工,产量斤数、亩数皆是无一处错漏。
“郑大人治理有功啊!”
一天走了三个茶山,佟显雪白丝绸腿脚都染了黑泥,他抹了一把汗,辛苦道:“扬州本地茶山三处,不论哪出都搭理如此细致,不是十分用心又怎能做得如此出色!”
“佟大人客气了!”
郑裕和仍旧是一身缂丝尽显皇亲国戚地位尊贵,他肥厚的脖子说话间抖动不休,“为陛下分忧乃我等臣子本分,扬州大茶山诸位大人已经实地查验完毕,之后便是镇江、台州两处盐场,近日大风不断,想来是要有雨,未免耽误行程……”
话未说完。
高识檐便道:“那便近日启程,台州不远,脚程快今晚能到。”
“这……路上恐有大雨……”
郑裕和眼眸倏地冷了下来,看了眼面色为难的佟显,勾勾唇道:“那便依高大人的意思,本官即刻就安排人送诸位大人去台州!”
高识檐一句话,一群人便要苦哈哈地登船前往台州。
路上真就如郑裕和所言,半道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船舱里佟显一个劲儿地嘟囔雨势太大,怕官船不稳,无端惹人心烦,谢宁听了耳朵难受,径自去了背面窗户处,静静地看着河面上雨滴拍岸。
“你倒是会躲清闲?”
“昨日赵大监与你说什么了?”
高识檐不知何时冒了出来,谢宁转头一见他,立刻歇了所有心思,转身要走,高识檐却道:“我是想弄死你,但比起弄死你,我更好奇你是如何从一个什么狗屁不懂得泥腿子,一夜之间变得这么聪明的?”
“是老天爷给你临时换了个脑袋,还是……”
高识檐眼底贼亮,好似猫捉弄耗子那般,“还是,你根本就不是原本的谢宁,是冒名顶替?还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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