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拿来……”我强撑着精神指挥,“破罐子……洗干净……里面……里面放点……最干净的沙子……或者……细石子……铺厚点……”我指着窝棚边被雨水冲刷得相对干净的沙土。
阿牛立刻冲出去,用手捧起相对干净的细沙,在浑浊的河水里草草冲洗几遍(聊胜于无),然后跑回来,小心地铺在那破陶罐的底部和裂缝内侧,尽量堵住缝隙。
“石凹……水……倒掉……洗干净……”我继续下令。
阿牛又跑出去,把石凹里浑浊的积水泼掉,用破布蘸着相对干净的雨水,反复擦拭石凹内部。
“破罐……装满……河水……架……架在……石凹上……”我喘着粗气,感觉每说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阿牛和那个汉子合力,小心翼翼地将装了浑浊河水的破陶罐,架在了那个石凹的上方。陶罐的裂缝处正对着下方石凹的中心。看起来就像一个极其简陋的……蒸馏装置?
“火……生火……在……在罐子下面……烧……”我指着陶罐下方和石凹之间的空隙。
“生火?!”抱着孩子的妇人惊叫起来,“这湿漉漉的……哪来的干柴?再说……烧罐子?烧破了咋办?”
“去找!找干柴!树洞!石头缝!总有没湿透的!”阿牛此刻对我有种盲目的信任,立刻吼了一声,自己率先冲出了窝棚。另外两个汉子犹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很快,他们找来一小捆相对干燥的树枝、枯草,还有几块引火的绒絮(大概是鸟窝里的?)。在石凹旁边,避开雨水的地方,用石头垒了个简易的灶坑。
“点……点火……”我感觉意识又开始模糊,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
阿牛用最原始的火镰火石,费了半天劲,终于点燃了一小簇微弱的火苗!小心翼翼地添加枯草和细枝,火苗渐渐稳定下来,被移到陶罐下方。
火焰舔舐着湿冷的陶罐底部,发出“滋滋”的声响,水汽蒸腾。罐子里浑浊的河水开始受热。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个简陋的装置。窝棚里一片寂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罐子里水被加热的咕嘟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陶罐里的水开始剧烈翻滚,白色的水蒸气从罐口和裂缝处汹涌而出!灼热的水蒸气遇到上方冰冷的石凹内壁——
“滴答……滴答……”
奇迹发生了!
清澈的、晶莹剔透的水珠,开始一颗颗在石凹冰凉的底部凝结、汇聚!然后,顺着石凹内壁光滑的弧度,缓缓地、一滴一滴地……滴落到石凹最底部那个相对干净的凹槽里!
水!清澈无比的水!
“水!干净水!”抱着孩子的妇人第一个失声尖叫起来,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老天爷!真……真能行?!”
“神了!真是神了!”
窝棚内外瞬间炸开了锅!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脸上都写满了极度的震撼和狂喜!看向我的目光,彻底变了!不再是看一个狼狈的伤员,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看神明般的敬畏和狂热!连那个一直沉默的老妇人,浑浊的眼中都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惊骇光芒!
阿牛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立刻用另一个相对干净的破碗,小心地伸到石凹底部,接住那滴滴珍贵的、清澈的蒸馏水!
“恩公!水!干净水!”他端着那半碗清澈见底的、还带着温热的水,激动地递到我嘴边,手都在颤抖。
清冽的、带着一丝微温的水流入口中,滋润着干裂灼痛的喉咙。虽然没有任何味道,但此刻却如同琼浆玉液!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生机,随着水流缓缓注入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
我贪婪地喝了几小口,干涸的喉咙终于得到了缓解。身体的剧痛和眩晕似乎也因为这口净水而稍微平复了一点点。
“给……给孩子……还有……老人……”我喘息着,指了指旁边眼巴巴看着的妇人和她怀中哭不出声的孩子,还有那个一直沉默的老妇人。
阿牛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碗递给了那个妇人。妇人激动得语无伦次,连连道谢,小心翼翼地喂给怀中的孩子。孩子贪婪地吮吸着,发出满足的呜咽。
老妇人默默接过阿牛递来的碗,浑浊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只是低低地、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谢……后生……”然后才小口地啜饮起来。
窝棚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敬畏的喜悦气氛。人们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依赖。阿牛更是像守护珍宝一样守在我身边,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然而,就在这片短暂而微妙的和谐之中。
窝棚角落里,那个一直闭目养神、自称唐周的老者,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睛。他那双看似浑浊、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老眼,平静地落在我的脸上,又缓缓移开,最终定格在窝棚外——那里,靠近我昏迷时躺过的泥泞处,一根沾满污泥、却依旧透着一抹刺眼明黄色的布条,不知何时被雨水冲刷得露出了小半截,正随着污水的流动,无力地漂浮着。
那抹明黄,在这灰暗绝望的流民营地里,是如此的不合时宜,如此的……触目惊心!
唐周的目光在那抹明黄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那枯槁的手指,仿佛不经意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小块湿润的泥团悄无声息地弹出,精准地覆盖在那半截明黄布条之上,将它彻底掩埋在了污泥之下。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快如闪电。
做完这一切,唐周又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从未睁开过。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疲惫神情。
但窝棚另一侧,那个之前对我喝脏水表示过不满的粗壮汉子(刀疤脸?),目光却像鹰隼般锐利。他的视线,似乎恰好捕捉到了唐周那极其隐蔽的小动作,也看到了那抹被泥团掩盖前、惊鸿一瞥的明黄!
刀疤脸汉子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那被泥巴重新覆盖的地方,又猛地转头,看向窝棚里虚弱不堪、正闭目喘息的我。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和阴鸷!他迅速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眼中的惊涛骇浪,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他内心的剧烈波动。
身份……
那抹刺眼的明黄……
还有这个神秘老者唐周不动声色的遮掩……
一丝冰冷而危险的疑云,如同这冬日里阴冷的雨丝,悄无声息地,在这小小的、刚刚因为一口净水而获得片刻安宁的流民营地里,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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