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光线昏暗。只有灰尘,在从破损窗棂透进的稀薄光线中,如恒河沙数,上下翻飞。
老僧没有去佛前上香,更没有跪拜。
只是走到了那尊巨大的佛像之前,伸出那只干枯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轻轻地、带着一丝怜惜,抚摸着佛像冰冷的莲花基座。
然后,老僧转过身,面对着跟进来的耀台。
“你过来。”
耀台依言,走上前去。
老僧抬起了手,那只干枯的手掌,似乎想落在耀台的光头上,如一位寻常师长,给予后辈最后的抚顶。
可那只手,却在半空中,猛地顿住了。
老僧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耀台。
那双原本浑浊不堪的眼底,骤然之间,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璀璨至极的光亮。
那光,不是佛光,亦非灵光。
那是一种勘破了世间所有迷雾,洞穿了岁月所有表象之后,最纯粹、最本源的澄澈与了然。
老僧看见了。
透过这年轻僧人迷茫困惑的皮囊,透过这具名为“耀台”的凡俗肉身,看到了一尊古佛的影子。
那影子,并非梵刹峰十八罗汉中的任何一尊。
更不是西天灵山之上,那些宝相庄严的菩萨佛陀。
那影子的气息,古老、浩瀚、宁静,与这整座天王山的山根水运,同根同源,仿佛就是从这座大山的心脏里,生长出来的一般。
三王峰。
自古便有道家仙人,有剑仙传承。
那么佛呢?
传说中,那位随同大渊君王一同登天,最终在天门外陨落的佛陀呢?
原来如此。
传承,从来就没有断绝。
只是那尊佛,自己走下了神坛,褪了金身,成了人。
就在眼前。
“哈哈……”
一声无比干涩的笑,从老僧枯槁的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不再干涩,反而充满了淋漓的畅快。震得大殿顶上的灰尘,都簌簌而落。
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濒死的悲伤,没有一丝道消身殒的不甘。
有的,只是一种终于得见天日、死而无憾的无上欢喜与彻底解脱。
老僧笑了。
笑自己苦修千年,坐井观天,到头来,竟勘不破这近在眼前的、最大的迷津。
也笑梵刹峰上下的同门,机关算尽,费尽心机,想在这座天王山分一杯羹,却不知真正的佛,一直都在这山中,从未离去。
狂放的笑声中,老僧那本已油尽灯枯的身躯,由内而外,开始散发出柔和而璀璨的金光。
那光芒,不灼热,不刺眼,温暖得如同初生的朝阳。
老僧缓缓盘腿坐下,在那满殿飞舞的光尘中,双手合十,对着面前一脸错愕与茫然的耀台,缓缓垂下了头颅。
“原来……佛在此处。”
这是老僧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话音落下,金光大盛。
枯槁的身躯,在那璀璨而柔和的金光中,寸寸消解,如冰雪消融,化作了漫天飞舞的、温暖的金色光点。
没有留下舍利,没有留下骸骨。
来时空空,去时亦空空。
尘归尘,土归土。
佛,归于佛。
耀台呆呆地站在原地,伸出手,任由那些温暖的金色光尘,穿过自己的指缝,最终消散于昏暗的空气之中。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