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里的那一夜,妟回睡得极不安稳。
身下的床板坚硬如石,硌得少年浑身骨头都在隐隐作痛。
打了数个补丁的薄被,远不如京城尚书府里那床轻软的云丝被暖和,屋外鬼哭狼嚎般的风声更是从未停歇,像是无数怨魂在荒原上哭嚎。
可当第二天,在自墙缝里透进来的微弱晨光中醒来,妟回看到的,是那对年轻夫妻已经将屋里唯一那点能下肚的糊粥热好,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男人背上一个空空如也的行囊,女人则用一块破布包了两个冻得发黑的土豆,两人沉默地对视一眼,便准备出门去寻那渺茫的活计。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少年心中发酵、翻滚。
那不是高高在上的怜悯,更不是施舍一两块麦饼后换来的自我满足,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触动。
这世上,竟有人是这般活着。
等那对夫妻的身影被风沙吞没,妟回终于忍不住,看向在一旁用一根枯枝拨弄着灶膛里最后一点余烬的张夫子,问出了那个憋了一路,也憋了一整晚的问题。
“夫子,”
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究竟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张夫子没有回头,只是将那碗夫妻俩特意留下的、带着淡淡苦涩味道的热水端起,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似乎在品味什么绝世佳酿。
“昨日,你不是问过了么?”老人的声音平静无波。
“可您只说走路。”
妟回有些急切地追问,“千里迢迢,就为了走路?就为了……看这些吗?看他们……看他们这样活着?”
张夫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陶碗,碗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老人转过身,浑浊的眸子里映着灶膛里忽明忽暗的火光,那火光跳跃,竟让那双眼睛显得有些深不见底。
“看,也是一种修行。”
张夫子缓缓道,“来这,是带你见个故人。”
“故人?”
妟回愣住了。环顾这四壁漏风的茅草屋,透过破旧的门板,能看到外面愈发荒凉破败的村落,满眼都是挣扎与死寂。
少年实在是想不出,在这种连飞鸟都嫌弃的穷山恶水之地,能有什么样的故人,值得自家这位深不可测的夫子,千里迢迢,跋涉而来。
“故人……在何处?”
张夫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是笑的表情,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莫急,等到了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又是那副故作高深的模样。
妟回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却不敢再多问,只是默默地跟在老人身后,再次走入了那片令人心悸的萧瑟之中。
接下来的两日,张夫子当真就只是领着少年,在这座名为“下柳村”的破败村落里闲逛。
妟回亲眼见到了更多书本上从未描绘过的景象,那些文字里“民生多艰”四个字,在此刻化作了一幅幅鲜活而残酷的画卷。
路过一间半塌的土坯房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里面传出。
妟回下意识地朝里望去,只见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躺在草席上,气息奄奄。
老人的儿子,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正跪在床边,手里端着一个破碗,碗里是黑乎乎的草木灰兑着浑浊的泥水。汉子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祈求着什么神明,然后便将那碗“神药”强行给老人灌了下去。
老人剧烈地挣扎呛咳,那汉子却只是死死按住,眼中满是绝望的疯狂。
“夫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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