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庞青盯着满脸错愕的我,表情里充满了洋洋得意,一张嘴一闭一合,白牙闪闪发光:
“从今日起,本国舅便是你正正经经的顶头上司了,顾眉君。”
14
我万分希望庞青说的并不是真的,然而事与愿违。
崇文馆正是一馆之首,位列三公六卿。
大馆正之下,另有副馆正六名,少监、丞、知事、令史编修及属官等,不可尽数。现今,应新任崇文大馆正的要求,这一大班人便呼啦啦候在崇文馆正殿门外,太阳晒屁股的时候,总算见庞大国舅摇着扇子施施然而来,但见他白玉脸庞犹泛一层簿晕,眸间二点春水,一副酒饱饭足,刚从温香暖玉乡里走出来的模样。
他一出现,便哎哟叫了声:“这如何使得!怎么能劳驾诸位大人在此等候?本国舅不过开个玩笑。”
何其做作。
庞青说:“崇文馆每五年一次的馆祭将至,馆祭过后,紧接着便是圣上登基以来首次泰山封禅大典,相信接下时间,馆中事务繁忙,一切还需仰仗诸位,能者多劳。”
众人应了声诺,庞青眼波四下一转。我面无表情看着他的眼光从我的左边掠过右边,再从右边掠过左边,半晌讶道:“为何本馆正没看到新任的内馆枢密编修呀?”
诸人的眼光刷地都定在我身上。
我撩袍小跑步出列参拜,此时早知道庞青定然要拿我开涮,心中冷笑来着:了不起么?你一撅屁股,一大班人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然而庞青这回却不拉屎。
他敛容,以玉树临风的姿势一瓣一瓣将手中折扇优雅地合上,半晌,似是深思熟虑后酝酿出这么个问题:
“顾编修交接事务,可还顺利么?”
我愕道:“很顺利。麾下老校书事事备至,多谢大人关心。”
庞青点头:“那便好。另有数件机要事,本馆正稍晚些自会亲自去与你面授机宜。”说完,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我好一眼。
我怀疑便是最后这一个眼神,让在场诸位同僚误会了什么。因为在接下的几天中,不断有从前不认识的人晃到面前,含蓄地说,往后要多多照顾。
我的新官职,所谓枢密编修,总掌一馆文书。
一馆文书,包括回院四阁楼的书籍。里面几乎集天下天文算历、三式、测验、漏刻、诸科杂说之经典。
交接的时候,馆中老校书就对我说:“馆中的书籍,头三个阁楼是外放的,唯有这条小径过去的那座红顶阁楼,里面存放的书籍是典中之典,馆内除大馆正外,也只有大人身为文书之首及其他廖廖几位大人进得,这些想必馆正大人会亲自向您说明的。”
庞青所说的机要事,大概就是指这一件。
义兄与我说,庞青能避则避。连王爷也跟我提过那么一回,庞青此人性诡诈,帝前权臣,须防。我心中颇有戚戚然。然接下的几日,却平静得出乎意料。直至第四日下午,我抱着一堆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档集正要归档,馆吏传话,大馆正在红顶藏书阁楼召见我。
我到的时候,庞青一身笔挺的墨青色官袍,正站在缕花窗边负手望天。留下一个万分深沉的背影。然而下一刻,他蓦地转过身,勾唇嘿然邪笑一声,挑眉道:
“顾眉君,你道方才本国舅站在窗边瞧你一路走来的身影,想的是甚么?”
我恭敬道:“小官不知。”
庞青围着我转了一圈,叹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一身五品官袍当真很适合你。”
“馆正大人谬赞。”
庞青道:“我那日原想夸你,却不知你缘何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本国舅?”
我面皮抽了抽,说:“小官不敢。”
庞青一拂袖,肃容正襟:“罢了!本国舅向来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便是。我连日事务繁忙,现下交代你的事,你好生听着。本国舅不与你说第二遍。处理好你这件事,本国舅另有正经事要办呢!”
我道了声是,心中却暗松了口气。
他将红顶藏书阁一串钥匙交给我。
藏书阁总共四层,一路介绍至四层,庞青从内袖又掏出一串钥匙,示意我开第四层的阁门。
阁门里头,接连是二道暗门。耳听他淡淡说:“现在要进的地方,整个崇文馆,只有你我二人方始进得。便是你家王爷,也需皇上御批。”
其实第四层密室里放的,无非也是一些书籍档集。
所不同的,它们被妥贴放于一个个匣子中,贴上标签与封条。我一个个数过去,就着密室中放着的夜明珠散发的光芒,最末一个匣子同样带着封条,却没有标签,匣子还落了锁。
庞青这次却是拿出单独一支钥匙,开了锁,轻轻揭了封条。匣子被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了五本书册。第一本书页上写着“聂氏手札”。我看了一眼,心中略感异样。
庞青合了匣子,重新上了封条,将那枚钥匙交给了我。郑重其事道:
“其它的书集固然重要,却远不如这一套‘聂氏手札’。这套书关系我朝一件秘密,若有何闪失,祸及你我的身家性命。”
我吃惊道:“请馆正大人明示。”
庞青对我的惶恐似乎很满意。眯眼笑了笑,道:“前朝紫微郎的事迹,你可曾听过?”
我道:“略听过一二。”
庞青点了点头:“想来也是。”他说话之间,面露向往之色。悠然道:
“当时有一句话,天下谁人不识君,历数近朝数代风流人物,数百年也唯有这位紫微郎担得——十五封臣,以半截恶鬼面罩示人,名冠天下。”
庞青性情戏谑成性,喜怒难测。因出身豪门且少年有成,难免时时流露几分傲气来。此时面带三分倾慕,倒令人开了眼界。
他道:“既然你只听过一二,其中诸多来历情由定然不知的。便由本国舅再与你讲一回罢。”
我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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