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过去,这日到了大年初三,按年俗,又是赤狗日,又是祈年祭谷日,又是什么老鼠娶亲日,讲究多的狠。
时人认为,正月初三,是大凶之日。不宜出行,不宜拜年,不宜吃大米,不宜晚睡,不宜多言。老习俗说:“初一的饺子初二的面,初三的合子往家转。”初三这天合家,要吃口带馅儿的盒子。
虽是这么些说法,实则除了“吃”这一样讲究,余者禁忌,皆无人理会,荣国府这边,众姊妹们该笑的、该闹的,仍是不停歇。
皆因昨儿贾珍一作妖,薛家三口不得已又来贾府小住。
王夫人热情好客,想着多留她妹妹住些时日,于是初三这天就摆酒请客。薛姨妈也舍不得推辞,吃过早饭,带了宝钗,出了东北院,向西南行不过百步,就进了王夫人后院,母女二人先进南边抱厦,自东稍间拨开帷幔,就见三春都在妆台前打扮。迎春在给惜春篦头,探春在给迎春戴花儿,司棋入画则在一旁妆奁内挑着钗环坠子等物。
宝钗素来不喜这些花儿粉儿的,觉着没趣儿,薛姨妈也因是个守节的寡妇,也不喜粉黛,平日私下里,却是少不了涂油抹膏,专做些别人察觉不来的内敛打扮,聊以自慰。
母女二人与三春说笑几句,等姑娘们打扮好了,就结伴出了门,去了王夫人正房。就见宝玉正吃着绣鸾的胭脂,津津有味。宝钗便取笑道:“宝兄弟还是改不了那爱红的毛病,可别把那当饭吃,待会儿酒宴上有你好吃的。”说的绣鸾掩面躲开,宝玉窘迫地冲着宝钗笑着擦了擦嘴。
宝钗于是又问:“林妹妹呢?”
宝玉回道:“躲在屋里看书呢,我派人叫了她好几趟也不来。”
宝钗笑道:“大过年的,也不出来跟你玩,只怕这看书是假,你两莫非又闹过了?”
宝玉矢口否认:“没有的事儿,兴许是妹妹人大了,心也大了,不喜欢跟咱们……”一语未了,只见黛玉进了门,蹙着罥烟细眉,娇嗔道:“谁又背着我嚼舌根子?”黛玉只乜斜宝玉一眼,宝玉就抿着嘴,别过头去。
黛玉也不多理会,只是仔细看着宝钗:“哟,这不是宝姐姐吗,湘云天天念叨你不来,昨儿才回去,你又来了。”宝钗笑道:“昨儿我们在王家见过了。”
黛玉笑道:“野丫头一个,哪里都有她。把我们丢下,她自己高兴,谁怀里暖和,谁就是她好姐姐。”刚刚说到这儿,橘将军就进了门。许是也想问问谁又背着它嚼舌根,对着黛玉一通叫嚣。
叫得薛姨妈跟着笑了,眼神掠着宝钗问黛玉:“你们都来,怎么不见瑷哥儿也来?”
紫鹃正巧进门,接过话茬道:“去公主府请安去了,按时间,最迟正午回来。”薛姨妈又问:“怎么看样子去的挺勤?”
紫鹃将手炉送到黛玉怀里,又回薛姨妈道:“那可不,天天都得去,逢年过节,还得住在那边,家里姊妹们想跟他玩,还得等着他,哪里像宝玉似的,随叫随到。”宝玉听紫鹃夸他,心里很是受用。却听宝钗打趣道:“说是随叫随到,只怕也是无事忙。”
这话说的众人都笑了,薛姨妈也笑说:“我看他呀就是个女儿家托生的,凭他那玉,若真是生个女儿身,皇帝还不得赶紧娶他进宫,好跟她姐姐做伴儿。”宝玉只听薛姨妈前半句就窃喜不已,也忘了计较后半句里不中听的仕途经济。【注①】
这会子林黛玉正高兴,见了宝玉右边腮上有一抹豆大的血渍,忙问:“哥哥怎这么不小心,上火起疔,是不能乱抠的。”宝玉腼腆道:“没长疔,许是胭脂膏子没擦干净。”说着就把脸撅向黛玉,等着黛玉擦。
黛玉白了一眼,转身道:“一天大似一天的,还这么涎皮赖脸的,没个尊重,你要敢把这脸凑给舅舅,我才佩服你呢。”宝玉心里顿时不如意了,若是以前,妹妹虽然也骂他,但终归还是会帮他擦擦的,如今却是不能了。想是前儿那几句说的重了,还得伏低做小,认个错,才能了了彼此心结。
宝玉这般想着,就见母亲王夫人带着玉钏儿、彩霞、彩云等丫鬟进了门,众姊妹给主母问安,王夫人忙招呼大家坐了,又拉着妹妹薛姨妈的手去东边炕上坐下。
薛姨妈满心忐忑,以为姐姐要埋怨她在盖园子的事儿上出力太小,谁知王夫人却是连连感谢,直夸她们薛家及时雨,给元春帮了大忙,薛姨妈这才把心放回肚子,暗赞女儿宝钗以退为进,稳住了薛家的阵脚。
还有宫里那边选驸马的事情,尚且没个机缘。王夫人也不敢轻易对宝钗撒了手,谁料宝钗自母亲对金玉良缘打了退堂鼓,忽觉天地宽阔,也不想再多纠缠于贾家这等是非之地,只望着把那点家业先料理好,跟贵妃娘娘走的近些,再看以后如何。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