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这里正聚集着不少人,大多是穿着粗布衣裙的妇人。她们三三两两地蹲在河边的石板上,面前放着木盆或瓦罐,正用力地捶打、搓洗着衣物。棒槌敲打在湿衣服和石板上的“砰砰”声、搓洗衣物的“哗啦”声、拧干衣服的滴水声,混合着妇人们的说笑和抱怨声,形成了一股与集市的喧嚣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嘈杂。
几个半大的孩子在稍远一点的岸边追逐打闹,泥猴似的,身上只穿着简单的短褂,光着脚丫踩在湿滑的泥地上,发出欢快的叫喊。还有几个挑着空水桶的汉子,赤着膊,露出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的脊背和不算健壮但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正排着队,从一个水流相对清澈些的取水点打水。
阳光洒在河面上,反射出粼粼的波光,也照亮了岸边人们脸上或疲惫、或麻木、或带着些许生活琐碎笑意的表情。
陈纤歌停在了巷口,像一株营养不良的野草,悄无声息地倚靠在斑驳的土墙边。他依旧佝偻着身子,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只袖子里还藏着那枚铜板和鸡骨头),低垂着头,只用那双隐藏在乱发阴影下的死鱼眼,快速而冷静地扫视着眼前这片区域。
他的外表,与这里的环境堪称完美融合。
十四岁的身体,瘦得像根竹竿,宽大的破布袍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更显得形销骨立。脸颊凹陷,肤色是长期饥饿和缺乏阳光造成的蜡黄,嘴唇依旧干裂,下巴尖尖的。刚才那块烤鸡带来的些许油光,已经被他下意识地用袖子擦掉了,恢复了那种“纯天然无添加”的凄惨感。
只有那双眼睛,像两颗被灰尘掩盖的黑曜石,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闪烁着与年龄和外表极不相符的冷静与审视。
“真是……热闹啊。”他心里默默吐槽,“免费的公共洗衣房兼社交中心。”
比起集市的鱼龙混杂和后巷的死气沉沉,这里似乎多了一点……烟火气,一种更贴近日常生活的、琐碎而真实的烟火气。
而且,这里有水。
干净的水源,对于生存至关重要。至少,他不用担心渴死,也不用花钱去买水喝了。
更重要的是,这里人多,而且看起来……攻击性似乎比集市上那些行色匆匆、眼神锐利的人要低一些。
妇人们一边洗衣,一边大声地说笑着,家长里短,各种八卦,声音清晰地传到了陈纤歌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东市那家绸缎庄的张老爷,昨天晚上突然就没了!”一个声音略显尖利的妇人说道,手里的棒槌敲得更响了。
“真的假的?前儿我还见他坐着轿子过去呢,看着挺硬朗的啊!”另一个妇人惊讶地接话,停下了搓洗的动作。
“谁说不是呢!听说是急病,请了好几个郎中都没救回来!啧啧,偌大的家业,这下可便宜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了!”
“要我说啊,还是咱们穷人好,没那么多家产争,也没那么多烦心事,就是这日子……唉,米价又涨了,我家那口子昨天拉了一天车,挣的钱还不够买两升糙米的!”
“可不是嘛!官府的税也越来越重,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抱怨声和八卦声此起彼伏。
陈纤歌像一块海绵,默默地吸收着这些碎片化的信息。
东市绸缎庄张老爷暴毙?听起来像是个不大不小的本地新闻。米价上涨,赋税重?这是重要的民生信息,直接关系到他的生存难度。
这些信息,就像一块块拼图的碎片,虽然还无法构成完整的画面,但至少让他对这个世界的背景,有了一点模糊的认知。
这是一个……生活不易的时代。
废话,哪个时代的底层人民生活容易过?
他心里自嘲了一句,目光转向那些打水的汉子。他们看起来身强力壮,但脸上同样带着生活的疲惫。或许,可以从他们那里打听到一些出卖力气的活计?比如,帮人挑水?或者去码头扛包?
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看看自己这小身板,一阵风都能吹倒,去跟那些壮汉抢活儿?怕不是第一天就要被人打出屎来。
还是得从长计议。
他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能让他既能获取信息,又能相对安全地生存下去,最好还能顺便“练级”(如果那个该死的系统真的存在的话)的地方。
他挪动了一下身体,找了个更不起眼的角落,缓缓坐下,依旧保持着那副人畜无害、奄奄一息的姿态。
河边的妇人们还在热火朝天地聊着,话题已经从张老爷的家产转移到了城西某家的小媳妇跟人跑了的桃色新闻上。
陈纤歌一边“挂机”听着八卦,一边思考着自己的“职业规划”。
也许……他可以利用一下自己的“优势”?
比如,他这副看起来就活不长久的“惨状”?还有,他那颗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虽然被996摧残过但依旧能转得飞快的大脑?
结合起来……能干点啥呢?
他的目光,再次漫无目的地扫过河边的人群,然后,停留在了一个正在河边独自玩泥巴的小女孩身上。
陈纤歌的目光,像一只慵懒的猫,不经意间扫过河岸,最终落在了那个独自玩耍的小女孩身上。
她看起来大概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土黄色小褂,下身是一条同样破旧、短了一截的裤子,露着细细的脚踝。头发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揪揪,用褪色的红绳勉强系着,几缕碎发散落在额前。脸上沾着泥点子,鼻涕也挂在嘴边,但那双眼睛却很大很亮,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葡萄,透着一股孩子气的专注和懵懂。
她也同样瘦小,胳膊腿细得像芦苇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此刻,她正蹲在离那些洗衣妇人不远不近的泥地上,手里攥着一根捡来的小树枝,全神贯注地在湿润的泥土上戳戳画画,似乎在建造什么了不起的堡垒或迷宫,小嘴还微微动着,像是在跟自己或者她想象中的伙伴低声交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又一个瘦巴巴的小不点。”陈纤歌在心里评价道,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与那些被生活重担压得愁眉苦脸、言语间充满抱怨和焦虑的大人不同,这个小女孩脸上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无忧无虑的快乐,哪怕她的玩具只是唾手可得的泥土和树枝。这种反差,在这片压抑的河岸边,显得有些刺眼,又有些……令人心头微动。
指望从这么个小不点身上获取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或者帮助,显然是不现实的。她自己恐怕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
陈纤歌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重新投向那群洗衣的妇人。她们的谈话依旧在继续,声音此起彼伏,像一锅煮沸的杂烩粥。
“……赵家老三昨天又去赌坊了,把他婆娘最后一点体己钱都输光了!” “唉,男人啊,就没几个靠得住的!” “听说隔壁街的李屠户家要招个打杂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屠户家招打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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