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还是不赌?
前线的战况,伤员的哀嚎,似乎在耳边回响。
刘牧猛地一咬牙:“好!就按你说的试试!需要什么材料,立刻去准备!王司吏,你……可愿意?”
王司吏看着陈纤歌,又看了看自己那如同鬼爪般的手臂,惨然一笑:“烂成这样,早就不怕疼了!只要能活下去,能给兄弟们找到一条生路,这点痛算什么!陈小……不,陈医官,您尽管动手!”
危局之下,陈纤歌临危请缨,一个与传统丹道截然不同的、充满风险却又蕴含着一线生机的治疗方案,即将在这小小的隔间内,开始它的第一次尝试。
隔间内,气氛凝重如铁。王司吏咬紧牙关,额头上冷汗涔涔,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刘牧站在一旁,双手紧握,目光在陈纤歌和王司吏之间来回移动,充满了紧张和不安。
陈纤歌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行动起来。
“刘医丞,请准备最高浓度的烈酒,越多越好!还有,库房里应该有用于处理毒疮的‘硝石霜’(提纯的硝石粉末)和‘煅石灰’(熟石灰粉),取一些来。另外,我需要一些干净的细麻布,以及烧制解毒丹时剩下的、经过特殊处理的‘百草炭’(多种药草烧制成的活性炭)。”陈纤歌语速飞快,条理清晰。
这些东西虽然不是治疗外伤的主流药物,但确实是太医院常备的、用于特殊情况的材料。硝石霜有强烈的“灼腐”之力(氧化性),煅石灰能“收湿拔毒”(强碱性、吸水性),百草炭则以“吸附”见长,烈酒更是最直接的“荡涤邪秽”(消毒)之物。
刘牧不敢怠慢,立刻吩咐外面的药童去取。很快,所需物品被送了进来。
陈纤歌深吸一口气,开始进行准备。他没有直接混合所有材料,而是先将烈酒倒在一个干净的铜盆里,又取了另一只小碗,小心翼翼地将硝石霜和煅石灰按照一个他估算的比例混合,又掺入少量干燥的百草炭粉末,搅拌均匀。这混合粉末呈现出一种灰白色,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王司吏,接下来会非常痛苦,你务必忍住,尽量不要动!”陈纤歌的声音低沉而严肃。
王司吏重重地点头,用没受伤的手死死抓住身下的木凳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陈纤歌不再多言,他先用浸透了烈酒的麻布,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尚且完好的皮肤,动作轻柔却迅速,尽可能地减少刺激。
随后,他眼神一凝,左手稳稳按住王司吏的手臂,右手拿起一把小巧但锋利的消毒过的银质药刀。他没有像之前的军医那样去刮那些烂肉,因为他知道那没用。
他的目标,是烂肉与看似健康的组织之间的那个模糊的、正在扩散的灰黑色边界!
嗤!
药刀精准地沿着那条界线划了一圈,深度不大,刚好切开表皮。黑色的、带着恶臭的血液立刻渗了出来。
王司吏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硬是咬着牙没有叫喊。
紧接着,陈纤歌做出了让刘牧心惊肉跳的举动。他没有去擦拭黑血,而是直接将那碗混合好的灰白色粉末,均匀地、毫不犹豫地撒在了整个伤口以及刚刚划开的边界线上!
“呃啊——!”
饶是王司吏意志坚定,此刻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那粉末接触到潮湿的伤口和血液,立刻发生了剧烈的反应,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缕缕白烟,一股难以形容的焦糊和腐蚀气味弥漫开来!
只见伤口处的黑色烂肉在粉末的作用下,仿佛被烈火灼烧般迅速变质、收缩、碳化,颜色变得更深,质地也从之前的“烂泥”状变成了焦炭般的硬块。那条灰黑色的扩散边界,在粉末的覆盖下,似乎被强行“钉”在了原地,扩散的趋势戛然而止!
剧烈的疼痛让王司吏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脸上淌下,但他依旧死死地抓着木凳,没有挣扎。
刘牧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种处理方式,太过霸道,太过酷烈!这简直不是在治伤,而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摧毁!
陈纤歌的表情却异常专注,他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冷静得可怕。他紧紧盯着伤口的变化,右手没有停下。
大约过了十几息,待那剧烈的化学反应稍稍平息,他立刻拿起盛满烈酒的铜盆,将高浓度的酒液,毫不吝啬地冲洗在覆盖着粉末的伤口上!
哗啦啦——
烈酒冲刷着焦黑的伤口和残留的粉末,带走了大量的污秽和坏死组织。每一次冲洗,都让王司吏的身体猛地一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陈纤歌反复冲洗了三遍,直到流下的酒液变得相对清澈,伤口呈现出一种焦黑与暗红交织的可怖景象。那些原本如同烂泥般的组织,大部分已经被清除或碳化,露出了下面同样被灼伤、但似乎没有继续溃烂的底层组织。最关键的是,那灰黑色的扩散边界,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被药物强行“烧灼”出来的、界限分明的焦痕。
“呼……呼……”王司吏瘫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但他的眼神中,却不再是之前的绝望,而是多了一丝如释重负和难以置信。
他能感觉到,那种阴冷、麻木、仿佛有东西在里面蠕动啃噬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火辣辣的、剧烈的、但却是“正常”的灼痛感!
陈纤歌迅速用干净的麻布吸干伤口上残留的酒液,然后取出一瓶外伤署自制的、药性相对温和但有一定生肌效果的“玉红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处理过的伤口上,最后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扎好。
整个过程,快、准、狠,充满了惊心动魄的暴力美学,与太医院平日里温吞细致的风格形成了天壤之别。
“感觉……怎么样?”刘牧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道,他看着王司吏虽然虚弱但明显好转的气色,心中翻江倒海。
“痛……火烧一样痛……”王司吏咧了咧嘴,虚弱地笑了笑,“但是……但是那种烂掉的感觉,没了!真的没了!感觉……干净了!”
刘牧快步上前,仔细查看了一下包扎好的伤口边缘,又感受了一下王司吏手臂的温度。虽然依旧发烫,但似乎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阴寒的灼热。
他转过头,看向陈纤歌,眼神复杂无比。震惊、疑虑、难以置信,最终都化作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叹。
“你这法子……当真是……闻所未闻!”刘牧喃喃道,“接下来呢?这样就算好了?”
“不,”陈纤歌摇摇头,神色依然凝重,“这只是第一步,清除了病灶,阻止了扩散。但创面损伤很大,后续的抗感染和生肌愈合是关键。而且,他体内可能还有残留的毒素或衰败之力,需要配合内服药物调理。”
他顿了顿,看向刘牧:“刘医丞,外伤署可有库存的‘犀角地黄汤’或类似的凉血解毒、清营透热的方剂?另外,我需要一些年份尚可的‘黄芪’和‘当归’,用来补气养血,扶助正气,促进伤口愈合。”
刘牧立刻点头:“有!这些虽然也紧张,但库房里还有一些!我马上去安排!”
看着刘牧匆匆离去的背影,陈纤歌松了一口气,但心弦依旧紧绷。
他的“焦土疗法”似乎初步成功了,但这只是一个开始。王司吏能否挺过后续的感染期?伤口能否顺利愈合?这种方法是否适用于所有感染者?还有太多的未知数。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在这绝境之中,用一种近乎离经叛道的方式,强行撕开了一道希望的口子。
隔间外,隐约传来了其他药工和杂役压抑的议论声。刚才王司吏那声凄厉的惨叫,和隔间内传出的刺鼻气味,已经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陈纤歌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这太医院的处境,恐怕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埋头苦干、优化流程的“外围”人员,而是成为了一个手握奇特疗法、可能改变战局的关键人物。
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但至少,他为前线的袍泽,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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