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为黛玉讨要三百六十两配药银子时,宝钗笑着摇头:“我竟不知。”
王夫人蹙眉的瞬间,凤姐掀帘而出:“薛大哥哥前儿还问我寻珍珠配药呢!”
宝钗脸上胭脂色褪了三分。
饭桌上,宝玉刚哄得母亲展颜,宝钗便抿嘴笑:“快吃了去瞧林妹妹罢,她心里不自在呢。”
王夫人手中银箸“叮”地碰在青瓷碗沿。
窗外竹影扫过阶前,黛玉浑然不知,潇湘馆里她正对镜理妆。
镜中那张脸,已笼上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寒霜。
潇湘馆的竹影,筛下满地碎金。林黛玉刚沏了一盏新茶,雨前龙井的清气尚未散开,贾母已领着乌泱泱一群人进了院子。刘姥姥嗓门洪亮,惊得檐下鹦鹉扑棱翅膀。
黛玉忙亲自捧了茶盘上前,青瓷盖碗稳稳奉到王夫人面前,指尖因用力微微泛白。
“舅母请用茶。”声音清泠,带着竹叶上的凉意。
王夫人眼皮都没抬,只望着贾母笑:“老太太瞧瞧这竹子,多清雅。”目光掠过黛玉端着的茶盏,像掠过一件碍眼的摆设,语气平淡无波,“我们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那“姑娘”二字,咬得轻飘又疏离,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墙。黛玉的手悬在半空,指尖的凉意瞬间钻进心窝。周遭骤然一静,连刘姥姥的啧啧赞叹也噎住了。
贾母似未闻,只拉着刘姥姥看黛玉案上的笔墨。黛玉垂眸,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涩意,默默将茶盘递给身后的紫鹃,指尖触到紫鹃温热的手背,才觉一丝活气。
那杯被拒的茶,仿佛一盏冰冷的灯油,无声地泼进了王夫人心底某个角落。日积月累,早已不是一盏茶的凉薄。
风日晴和,怡红院那扇朱漆大门却成了林黛玉心头一根刺。昨日兴冲冲寻宝玉,晴雯那丫头隔着门一句“凭你是谁,二爷吩咐了,一概不许放人进来!”,利得像刀子,将她满怀的欢喜绞得粉碎。
此刻宝玉巴巴地跟来潇湘馆,赔尽小心,她只扭身对着窗外那几竿翠竹,连眼风都吝于给他。
“好妹妹,好歹让我死也死个明白!”宝玉急得抓耳挠腮,围着黛玉打转,“若是我真犯了糊涂,魂儿不得超生,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超升的!”这话说得重了,带着少年人不顾一切的执拗。
黛玉心头一颤,回眸看他。那双总是盛着星光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焦灼的赤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她这才恍然,原是自己错怪了他。那点怨气,如同春日薄冰,被这赤诚一照,悄然化开。她嗔了他一眼,嘴角却压不住一丝极淡的弧度。阳光透过茜纱窗棂,落在两人身上,那点初初萌芽、彼此心照不宣的情意,在静谧的书房里氤氲开来,甜得醉人。
帘子外小丫头脆生生地回:“太太那边传饭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前一后往王夫人上房去。暖阁里熏着沉水香,王夫人正倚着引枕闭目养神,见他们进来,目光先在宝玉身上暖融融地落了落,才转向黛玉,语气是惯常的关切,却少了几分温度:“林丫头,这几日药吃着可还见效?”
宝玉抢着答道:“那药顶什么用!白糟蹋东西罢了。太太不知,我前儿听了个绝妙的方子,专治妹妹这症候!只是……”他顿了顿,觑着王夫人的脸色,“得三百六十两银子才够配一料呢!”
三百六十两!王夫人捻着佛珠的手指一滞,眼皮微微抬起。这数目,够寻常庄户人家嚼用十年。
宝玉浑然不觉,只当是寻常花费,兴致勃勃地比划:“里头讲究可多了!跟宝姐姐吃的冷香丸不相上下!薛大哥哥前年不也配过?花了上千两银子才成!太太若不信,问宝姐姐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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