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紧绷得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一触即发。
恰在此时,小丫头靛儿懵懵懂懂地闯了进来,她丢了扇子,没瞧清这满屋子的刀光剑影,只笑嘻嘻地蹭到宝钗跟前,扯着她的袖子:“好姑娘,必是您藏了我的扇子顽呢!赏了我罢!”
这不合时宜的撒娇,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宝钗猛地转过头,目光如两道冰锥,狠狠钉在靛儿脸上。那眼神里的寒意,吓得靛儿脸上的笑瞬间冻住,手也僵在半空。
“你要仔细!”宝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刃刮骨般的严厉,“我和你顽过?再疑我?”她的目光却越过靛儿颤抖的头顶,锐利地刺向一旁面如土色的宝玉,“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她们去!”
靛儿吓得魂飞魄散,“哇”一声哭出来,捂着脸扭头就跑。宝玉被那目光刺得浑身一激灵,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再也待不住,慌忙起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胡乱寻了个由头就溜出了暖阁。
黛玉看着宝玉狼狈逃窜的背影,又看看宝钗那张冷若冰霜、却依旧维持着端庄仪态的脸,心中那点因宝玉奚落宝钗而起的得意,早已被眼前这疾风骤雨般的反击冲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惊悸和后怕。她不敢再沉默,强自镇定,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宝姐姐…方才说看了两出戏?不知是哪两出热闹的?”
宝钗的目光转向黛玉。那目光深不见底,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她清晰地看到了黛玉眼中那未来得及完全褪去的、因宝玉受窘而生出的快意。
“我看的是——”宝钗唇边重新浮起那抹极淡、却令人心底发寒的笑意,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圆润,只是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
宝玉刚溜到门口,听见这话,脚步下意识顿住,忍不住回头接口,想挽回一点方才失言的难堪:“姐姐通今博古,样样都知道,怎么连这出戏的名字都忘了?这叫《负荆请罪》。”
“哦?”宝钗轻轻应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像羽毛搔过冰面。她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目光在宝玉和黛玉骤然变得极其不自然的脸上缓缓扫过,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审视,“原来这叫作《负荆请罪》啊……”她拖长了调子,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你们通今博古,自然知道‘负荆请罪’。我?不过是个无知无识的,哪里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
轰——
宝玉和黛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过。宝玉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发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黛玉更是羞愤欲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维持着坐姿没有失态。宝钗这话,字字诛心!明明白白将方才宝黛二人私下和好、赔不是的私密情状,当众撕开,赤裸裸地摊在所有人眼前,讥讽他们行为轻浮,如同戏文里那鲁莽的李逵与被迫受过的宋江!
暖阁里落针可闻。只有宝钗鬓边那点翠的蜻蜓,在死寂的空气中,翅翼似乎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她端坐着,脸上那点冰凉的微笑依旧维持着完美的弧度,像一尊终于撕开慈悲假面、露出金刚怒目的玉雕。
袖笼深处,那常年佩戴的冷香丸荷包,此刻似乎散发出一股异常浓郁、带着苦涩药味的甜香,丝丝缕缕,弥漫开来,无声宣告着某种压抑已久的热毒,已冲破了那层冰冷的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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