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曾以为,无情便是要斩断七情,冰封六欲,离这红尘越远越好。可在那方天地,晚辈见到了最极致的情感,最赤裸的欲望。喜、怒、哀、乐、贪、嗔、痴,都浓烈得像是烧开的沸水,不加任何掩饰。”
白芷的眸中映着回忆的光。
“那里的人,会将自己的魂魄寄托于一方小小的、能发光的宝镜之中。为镜中一句赞美而欣喜若狂,为镜中一句恶语而痛不欲生。为了几张名为‘钱’的纸符,可以卑躬屈膝,也可以舍生忘死。为了所谓‘爱’,可以赴汤蹈火,也可以反目成仇。那里的情感,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又顽固得坚不可摧。”
“晚辈在其中,看着,感受着,终于明白。所谓的无情道,并非是要绝情。而是要亲身走进那欲望的洪流,在其中挣扎、沉沦,最终勘破那一切情感的虚妄本质,方能真正地‘忘情’。是经历,而非拒绝。”
那滴水珠在她掌心悄然散去,化作最本源的水汽,重归于洞府的湿润空气之中,了无痕迹。
“一念起,可化虚为实,聚散由心。一念灭,亦可实化为虚,归于天地。这山、这水、这风、这石,皆可为我,我亦可为万物。这便是‘忘情’之后,与万物同在的境界么?”
就在此时,一朵小小的、晶莹剔透的梨花,自那墨色衣袍的肩头悄然绽放。
钱梨探出个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打量着白含,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白芷姐姐,你好像……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小姑娘歪着头,肉乎乎的小手揪着柳相的衣襟,想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个自认为最合适的词。
“软软的,像水一样。”
白芷闻言,脸上那抹暖意更甚,对着钱梨轻轻点头,那份温和,是发自神魂深处的。
钱梨胆子大了些,又问道:“那,那你能变成水,可以变成甜甜的梨花糕吗?”
白芷莞尔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一缕清气萦绕,竟真的散发出了一股清甜软糯的梨花糕香气。
钱梨抽了抽小鼻子,眼睛都亮了,刚想凑过去,那香气又倏然散去。
“只是幻象,还变不成真的。”白芷柔声解释。
丰阴涧上空那亘古不变的灵气流转,也出现了一丝极不和谐的凝滞。平顺的溪流中,被硬生生插入了两块棱角分明的顽石,激起无形的暗流。
白芷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新晋化虚的清澈道心,让她对外界的变化感知得无比清晰。
在她的感知中,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磅礴浩瀚的气息,一前一后,降临在了这片幽静的山谷之中。
一道,刻板森严。那不是一股单纯的气机,而是一张由无数条看不见的规矩线条编织而成的大网。山川的轮廓,河流的走向,甚至连风吹过树叶的角度,都仿佛要被这张网强行校准、规束。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丈量,一种审判。
另一道,寂灭枯槁。那气息,没有半分锋锐,却深沉得可怕,如一座燃尽了香火的古寺,如一片落尽了枯叶的菩提林。其中蕴含着无尽的慈悲与深沉的无奈,仿佛承载了世间所有求而不得的苦,让人看一眼,便会生出万念俱灰之感。
是清神殿的山水官,和梵刹峰的老僧。
就在此时,一道冷硬、古板,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壁,直接在洞府内响起,清晰无比。
“柳山君,一年之期,已至。”
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律,精准地宣告着时间的终点。
柳相抬起头,唇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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